羊恭饥肠辘辘,左顾右盼,始终不见焚姑回来,一面来回踱步,一面自言自语的说道:“妖魔鬼怪的食物,不是蚯蚓就是蛤蟆,都是些恶心的东西,如何下咽?”
他越想越觉恶心,如此胃口大倒,饥饿之意暂缓,忽然又悔恨至极,叫道:“我只是记挂着自己能否吃饱,却忘了要她去寻悌子。”心中却又觉不妥:“妖与人殊途,悌子兄见了焚姑,即便仙身重伤,仍是会拔刀相向,不让她去寻也罢!”
突觉腰间的杀猪刀一阵躁动,羊恭心觉奇怪,叫道:“给我老实安分点!”用力在刀背上一拍,杀猪刀倏然而起。
羊恭喊道:“你若是有本事,你就来一招开天辟地,将这墨山山绝顶给削平了啊!”刀削大山这一幕,曾在他被带得乱飞时上演过。他一心想下这绝顶,又一直不得其便,便希冀这杀猪刀故技重施,大展神威,将这山峰削为平地。如此一来,下山便可不费吹灰之力。
此话一出,果真听得“嗖!”的一声,杀猪刀当即着了魔似的,向着先前刨土处疾飞而去。
羊恭吃了一惊,说道:“不会吧?我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这杀猪刀真的飞了出去!我不会是真的能驾驭此刀了吧?”随即又觉不对,四下张望后叫道:“焚姑,你在哪里?”先前他潜心练习以意念驭剑时,焚姑为了讨他欢心,暗中驱役杀猪刀,此时又以为是焚姑暗中捣鬼。
杀猪刀对雪地上那堆松土似乎颇有敌意,鸣叫阵阵。
羊恭叫道:“你这口破刀,老是神经兮兮的,若不是看在你这‘恭子’与我的名号挂钩,早弃你如履了。此时你像猪拱食一样的,有失体统,岂不有损我恭子威名?”当即俯身下去,抓起杀猪刀。
杀猪刀甫一着地,猛然抖动,如同一尾鲜蹦活跳的鲤鱼。羊恭说道:“你这是要闹哪一出?你以为你真的是皇帝女吗?说你两句就要乱发脾气!”突然,杀猪刀向着地下疾飞而落,带着羊恭从松土中钻了进去。
羊恭曾被杀猪刀带得在半空四处乱飞,折腾得半死,幸得刘曜和石勒合力才让他化险为夷,事后思之,仍是心有余悸。此刻又被杀猪刀带着急飞,立马吓得心胆俱裂,脸无人色,当即忙不迭的松手。
这一松手,原本以为仍是脚踏实地的立在当地,却没料到身子一轻,双脚早已无所凭借。抬眼一看,只见身子急剧坠落,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炽热无比。
羊恭大喊道:“悬崖没跳成,却被杀猪刀带得飞下,非粉身碎骨不可!”
他心中害怕,不敢张开眼睛,双手一阵用力,企图逼住杀猪刀,却觉脚底一痛,竟尔稳稳站在地上。羊恭似乎不敢相信,睁开眼睛,只见早已置身于一座城池之中。此城构建极为宏伟,一望无垠;城头上两字赫然入目,正是先前刨土所见的两字:灵城。
羊恭说道:“原来那两个字是什么什么城!”举目张望,果见城中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心中又是一喜:“绝顶之上,鸟不拉屎的,可这绝顶之下,竟有如此城池,此刻不愁没饭吃啦!”
信步而行,但见八街九陌古色古香,门庭若市,比肩接踵。只是这一派繁华的景象,都是被凝固住的,因为那些人竟是一动不动,悄无声息。非但人马不动,就连树枝亦是不曾摆动一下。
偌大一座城池,竟是如此死气沉沉的。
羊恭心觉奇怪,不禁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大街上明明是有人,为何都傻不拉几的,愣着不动?”
穿街过巷,一连走了半里后,前前后后,屋里屋外,无不如此。整座城如一潭死水似的,静的令人发怵。
羊恭又道:“空城计的故事听得多了,却没见过里面竟有这一动不动的空城计。哎呀!这不能叫空城计,应当叫‘定城计’,整座城好像是被人施了‘定神术’似的。可谁的本事这么大,能一下子将整座城都给定住了?”
羊恭越行越觉心惊肉跳,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令人不自觉的感到阵阵杀伐之气。再细看那些定住不动的人时,似乎并非完全是人,而是有几分妖的味道,心道:“难道这是妖城,被人瞬间一锅端了?”
羊恭越看越是觉得毛骨悚然,说道:“这不会是传说中的酆都城吧?我此刻是死是活?”突然一阵热风扑面而来,令他打了一个冷颤。
热风起处,原是一群身形高大的人形。只见那些人形手中挥动各种法器,与顶上力道相抵,法器之下,却是一个透明空壳,那壳子的模型似是一女子。
如此情状,显然是这群人奋起抵抗,庇护法器之下的空壳,但这一个空壳又何须众人如此力护?
再看那透明壳子的面容时,羊恭忽然吃了一惊,因为那面容与焚姑有几分相似。他还道自己饿得头昏脑涨,两眼昏花,再定睛细看,如此面容,除了是焚姑,还会有谁?
羊恭失声道:“不会又是江湖惯例的‘无巧不成话’吧?这当真是焚姑?为何她要留一个空壳在此?”伸手一触,却听得一个声音喊道:“帝尊,你在哪里?”正是焚姑所发。
羊恭陡闻焚姑的声音,冁然而笑,问道:“焚姑,是你吗?”只见阵阵火焰从四面八方注入那透明空壳之中,人形渐显,一张俏生生的圆脸映入眼帘,正是焚姑。
只听得焚姑开口说道:“当然是我啦!”羊恭倍觉惊异,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脸蛋。
焚姑却娇声一斥,说道:“帝尊?你这是干嘛?人家临去前让你……让你这个,你却百般装傻!”声若银铃,婉转动听。
羊恭说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这是什么地方?”焚姑颇觉惊奇,问道:“这里是犟山绝顶啊!”
羊恭一下懵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举目环顾,见四周正是光秃秃的平地,正是犟山绝顶,一下子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焚姑将手中拴着的一包包食物放到地上,从中取出一包,打了开来,递到羊恭跟前,说道:“你定是饿疯了吧?”
羊恭顿觉香气扑鼻,那正是一只香喷喷的烧鸡。他早已饿得不成人形,也不顾得妖魔鬼怪的食物是蚯蚓还是蛤蟆,三下五除二的大嚼,差点没把骨头吞下去,手中的烧鸡转眼间便告罄。
一番大饱口福后,羊恭说道:“天下美味,莫过于这蛤蟆……这烧鸡!哈哈……”心中却道:“按照江湖惯例,以往那些少年侠士为了获取少女芳心,必定会整治这烧鸡。这烧鸡真可谓天下第一神器。此刻却没想到竟是焚姑替我取来,我这是吃软……吃软鸡了吧!”
焚姑见羊恭吃得如此尽兴,心中欢喜不已,拉着他的衣襟道:“这里还有一大堆呢?”羊恭说道:“吃一个就够啦!”焚姑却道:“想不到你做了恭子以后,饭量也减啦!”
羊恭说道:“一个人吃一只鸡,最正常不过。若是能吃下这一堆,岂不是妖怪?”
焚姑努努小嘴,说道:“你做人才几个年头啊!这么快就学会慈悲的那一套。虽然影州妖兽两界曾结成联盟,这肥鸡原本是兽族中的一员,我等以之为食,原是不该;但这只鸡是禽中最为寻常不过的一员,尚未吸灵修道,也不算是真正的兽族。
“人族有些门派原是戒杀生的,平素念经礼佛,以素为食。帝尊若是不忍心再吃这些烧鸡,我这去替你弄素食的点心。”
羊恭说道:“终日戒荤茹素的,淡而无味。对啦!犟山上下又是禁制结界,又是机关术什么的,你如何能来去自如?”
焚姑说道:“这又有何难?犟山这些功夫再精妙,也只能让人族望而却步。但在我们修道的妖族眼里看来,有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不过我替你去取这壶酒时,却遇上了一点麻烦。”
羊恭说道:“我向来滴酒不沾,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焚姑“噗嗤!”一笑,说道:“帝尊不喝酒?哈哈,日头从西边出了吧?”突然右手加额,左手按胸。
羊恭心中暗叫:“又是这般搔首弄姿的,意欲何为?”听得焚姑“嘤!”的一声说道:“帝尊,快抱住我!”
羊恭吓了一跳,心道:“不会吧?又来这一招?”想起她先前下绝顶前,为了让自己亲她一下的那一番做作,颇感尴尬,说道:“我只是吃了你一个烧鸡,你就要我以身相……”
却见焚姑突然扑了上去,一把将拥住羊恭。羊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暗骂道:“难道我是一只烧鸡就能打发得了的吗?”
焚姑紧紧的拥着羊恭,鼻子在他身上不住的来回游走。羊恭问道:“焚姑!我不是烧鸡啊!”焚姑说道:“我给你取酒的时候,遇上了一些小麻烦,所以要靠你身上的人灵来疗伤啊!”
羊恭见焚姑只是来回嗅动,并不是要以自己为食,又觉好笑,心想:“圣人之言,不是毫无道理的,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点也不假。她为了要亲近我,占我便宜,竟然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我小羊儿其貌不扬,能让焚姑这等美人儿打主意,当真是破锅自有破锅盖,啥人自有啥人爱。”
焚姑一番嗅动后,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说道:“只须再挨着你睡一宵,这些伤就会不药而愈啦!”
羊恭见她如此得寸进尺,心道:“按照江湖惯例,我今晚非得给她整出点事来不可。”说道:“我小羊儿又不是什么英雄,对你又无救命之恩,犯不着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吧?”连忙将焚姑推开,抱膝斜靠在大石旁。
焚姑愣愣的看着羊恭,满脸疑惑,仍是一步步的靠近羊恭,娇俏的脸上真的有几分病容。
羊恭说道:“圣人有云: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焚姑立马抢断说道:“什么授受不亲?你是焚空,我是焚姑,我是你妹子啊!我靠在你肩头入睡,有何不可?”说完,红扑热辣的脸上尽是委屈,泫然欲泣。
羊恭还待辩驳,焚姑的脸面早已挨在他的肩膀上,痴痴的说道:“帝尊,你自从做了人以后,当真就如此无情无义了吗?我下峰受了伤,只是想靠着你的肩头,以便亲近你的人灵,难道这样你也要拒绝吗?”
羊恭见她说得极为诚恳,不似作伪,也不便多言,还待再问绝顶之下定城之事,焚姑早已沉沉入睡。
她虽是发乎情,却止乎于礼,整整一晚,也只是紧紧的靠着羊恭肩头,安然熟睡。羊恭暗暗自责,胡思乱想了一阵后慢慢入睡,甚是安稳。
次晨醒来,羊恭睁开眼睛,突见石上躺着一具白骨,不由得全身尽是冷汗,喊道:“焚姑快逃,咱们见鬼啦!”却不见焚姑身在何处,举目张望,四下无人,心道:“难道焚姑被妖魔吃啦?”
回过头来,只见大石上坐着一少女,兀自呼吸吐纳,正是焚姑。
羊恭惊魂略定,此时还阳一般,拍拍胸口,心道:“我差点忘啦!焚姑是白骨所变,先前那一具骷髅不是她还会是谁?”
一番运功后,焚姑欢天喜地说道:“人灵不愧是人灵,我已无大碍啦!”当即从大石上跃下,轻盈矫健,然后将昨日留下的食物递到羊恭跟前。
羊恭想起先前所见的那一幕,一时不敢正视她。
焚姑问道:“怎么啦?帝尊还是不愿吃这烧鸡吗?那喝一点酒也是好的,为了这一壶酒,我差点……不过,那些所谓的修真墨仙,也不过尔尔!”
羊恭见他为了取酒而受伤,大为感动,虽然自己不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帝尊,却也能感受到她心中那股火般炙热的爱,心道:“其实,天下的美女剔除皮囊血肉,也是一具骷髅。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忽地想起月华所说,问道:“难道这帝尊真的这么好酒吗?”
焚姑说道:“是啊!你当日和龙王恣睢结义,喝了三天三夜,差点将‘龙池’的美酒都喝干了。正因你们吃醉了酒,才失手被玄冥教擒住。然后他们又大肆的袭击各部,并将影州火域灵城封印。咱们群妖无首,如何是它们的对手?”
羊恭忽有所悟,问道:“焚姑,这‘灵城’两字生得如何模样?”焚姑心觉奇怪,也不多问,从髻鬟上取下一枝火形金钗在地上滑动,写了“灵城”二字。
羊恭失声叫道:“灵城!原来那是被玄冥教封印的灵城!”于是便将先前城中的一切说了。
焚姑花容失色,结结巴巴的说道:“灵城!灵城……”欲言又止,神色悲苦。
羊恭见此,知这灵城必定与她渊缘非同小可,正欲一问究竟,却听得焚姑突然“嘘!”了一声,低声说道:“有人来啦!”身影一晃,不知所往。
羊恭凝目远眺,忽听得两人对着四下不住的呼喊:“小羊儿!小羊儿……”两条人影蹿动,一胖一瘦,正是铁伐浩图和刘熙。
羊恭不由得又惊又喜,自己孤身一人在这绝顶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倍觉无助,眼见有人如此挂念自己,如何能不涕泪交加?当即纵声喊道:“胖子,刘兄,想煞我小羊儿啦!”快步迎了上去。
刘铁二人听得羊恭的回声,快步行来。
铁伐浩图说道:“天可见怜,你这些时日不吃不喝,非但熬了过来,还龙精虎猛的。”羊恭不由得苦笑,心道:“若不是焚姑找来这烧鸡,只恐怕早就像一只病猫啦!”
铁伐浩图连忙从怀中取出干粮,塞入羊恭手中,说道:“快吃!快吃!若是被师父发现,非但你吃不着,咱们还得受罚!”
羊恭双手接过,心中又是一阵稀里哇啦,问道:“那老婆子呢?”他本来不受胡人孩子欢迎,但自以杀猪刀杀退了白虎救了众人后,众人对他感激涕零,出乎一片真情,此时竟尔甘冒重罚给他送食。
刘熙说道:“师父每隔数日便要下峰去取食物。此时正好赶上她下山去了,我们便趁这个余暇来找你。找了好半天,想不到在此遇见你。师父她老人家吩咐下来,谁胆敢给你送食物,必定重责。”
铁伐浩图笑道:“师父虽然是严了一点,内心待咱们却是极好。咱们不知前几世修来的福,竟能拜入儒门仙剑派门下。”
羊恭心中笑道:“这老婆子的儒门是山寨的,我这个才是真正的儒门。”但见铁伐浩图顾念昔日情义,冒着被孟君婆婆责罚的危险,也要暗中给自己送食物,也不从中搅和,泼他们这个儒门的冷水。
刘熙突然“咦!”的一声,指着地上一堆食物,问道:“这些食物从何而来?”
羊恭本欲如实相告,忽地见刘铁如此敬慕自己,又犯了死爱面子的老毛病,说道:“这个绝顶之上,除了你们和我,还会有谁?自然是我弄来的啦!”此时他底气十足,说这话时,竟然心不跳,面不红。
刘熙却觉不对,问道:“你既然可以下去取食物,为何不离开此地?”
羊恭吓得几乎要跳了起来,不过以他的机变,此问自是无法将他难倒,说道:“你们如此挂念我,我也挂念你们啊!你们要留在这绝顶上修仙,我若是就此离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与你们再见一面。”如此三言两语,非但轻松将此揭过,还显得对他们情深义重。
刘铁二人见羊恭竟能弄到这许多食物,心中对他敬佩不已,心中均想:“怪不得他离开儒门时如此的潇洒,原来他非但杀狼的本事了得,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取食亦是如此了得。我等这番干着急,纯属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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