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洞天内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冯宽木然地坐起身，紧闭的双眼朝着石门方向，手指机械地在地上敲了一会，又重新躺下去，不再发出一点声响。

在听到方才微弱的声响后，沈红绫三人又是大喊大叫，又是捶墙拍门，折腾了小半天，可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传来。

眼看天快亮了，石阶上面渐渐都有光亮投射进来时，经湘平提醒，沈、李二人冷静下来。

一番决议后，三人暂时退了出去，打起精神溜出了弘道观后，正好碰上带着一伙人刚刚赶来的胡风琴。

简单交代一番后，众人又回去了抚云居。

之前的忠顺仁义园重新变成了颜府，抚云居也基本恢复了以前的制式，只是两家中间的巷子被隔分为二。

一边，那高近三丈的“净魂墙”变成了“供奉墙”，和旁边的冯宽“仙庙”一起，成了京城香火最为旺盛的地方。

另一边，在陈志等人将旁边的院子打通后，重新开了一道大门，正好与颜府后门相对。

新的大厅内，摆了两大桌早饭茶点，沈红绫、李清灵、湘平、胡风琴、颜宁、郭意、郭照、孙思邈、药离一桌。

陈志、韩永叔、王守约、岳小明、谭文海、黄柳、孙寡妇、绿荷一桌，几乎都一宿没睡。

隔着一张屏风的外厅，另摆了一小桌，冯小夜、周素儿、颜彪坐在一起，萍儿、果儿、杏儿招呼完众人之后，也坐在了这边。

原本陈志那桌的抚云居旧人，觉得在“供奉墙”那边的旧厅相聚比较好，可沈红绫这边，大部分人都认为充斥的那些声音，会让他们无法冷静做出选择判断来。

主随客便，“早茶大聚会”便安排在了旁院宽敞的大厅内。

入座前，沈红绫三人早已把所有细节都说了个明白，连小蝶的那些判断和看法也和盘托出。

内厅众人安静地对付着面前样式精细、口味独特的茶点，除了细细的咀嚼声、碗筷汤勺碰撞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古怪，外厅三位小孩耐不住性子，便低声商量着派人去里头质问一番，萍儿三位大人也没加干扰。

最后是颜彪被推举出来，起身撑开内厅竹帘朝里头扫了一圈，被十几位大人各式各样的眼神瞬间吓唬住了。

咽了咽口水，准备悻悻而归时，药离举起一根油条，好奇地看着颜彪说：

“彪兄，是外面不够吃了么？还是觉得太冷清？”

“当然是不够吃……啊呸呸呸……”

颜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外面实在是太冷清了，我还以为……里面人多，怎么也会热闹点，可帘子一撑开，我发现……好像更冷清了。”

说完，颜彪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哆嗦，赶紧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几人笑了笑，之后内厅还是没人说话，反而是不少人停了筷子，比之前更加安静了些。

坐在药离旁边的湘平，忍不住将他手里的油条掰断一截，一边嚼，一边随口说了句：

“大哥哥要是在的话，就算是大冬天，肯定也不会这样冷清。”

“是啊，子虚若是在这里，看到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会很开心！”

陈志放下一口没动的筷子，顺着湘平的话有感而发，随即起身，走到两桌前面的小戏台上，追忆道：

“以前，子虚经常说，吃饭的时候不能太过安静，不然，即便再美味的东西，都会少了滋味。”

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桌上众人有了精神，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接起话来：

“别的不谈，单论吃这一块，子虚绝对是天下无双。”

“这小子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心也挺细的，我就随口说了句喜欢红烧肉，结果三天两头送来，弄得我现在，看见红烧肉就腻味……”

“我还是喜欢他的酒和茶叶，一个如烈火烹油，一个又似无边苦海，都让人回味无穷。”

“还有火锅，我觉得……应该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了。”一直沉默的韩永叔，忽然想起了在扬州的那段时光。

郭照一脸认真道：“尽管那些诗词不是他本人所作，但我还是觉得，他比我们这里的很多大才子，更有风骨气质。

以前我就想用飘然出尘来形容他，现在看来，这应当就是真正的神仙应该有的气质。”

“还有笛曲，每次听他吹笛，我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都出窍不见了一样……”

……

“你们说的都不全，我觉得……大哥哥主要是生的好看、性格又好、温柔善良、仗义豪爽、多才多艺、爱交朋友、喜欢热闹……

按他的话来说，他还特别接地气……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到他发过脾气、摆过架子。

每次只要一看到他，我就觉得特别开心，之前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湘平说完，众人一阵哄笑，沈红绫欲言又止，厅内渐渐又安静下来。

“子虚如此受人欢迎喜欢，不是没有原因的。可如今看来……原因……也实在是太多了些……”

陈志在小戏台上转了一圈，停在一张桌边，听众人说完后，拿起桌上的竹笛，苦笑着总结道。

这时，郭意不以为然道：

“那小子受人欢迎，你们只说了一半，别看你们说了一堆这些那些优点，他毛病其实也一大堆。

比如游手好闲啦、喜欢漂亮姑娘啦、不懂礼数啦、心慈手软等等，他不过是比咱们活的更真实，更像他自己而已。”

外厅的大人小孩早已都竖起了耳朵，听到这儿，冯小夜忍不住看向萍儿三个大人，问道：

“意姐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小夜听不太懂……”

果儿、杏儿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萍儿想了一会，认真回答道：

“她的意思，应该是……公子和你们一样，有一颗赤子之心！”

饭毕，收拾干净后，换上香茶果盘，陈志让萍儿三人也进来内厅，深吸一口气说：

“这次，可能是咱们这么多人，最后一次这样聚在一起了。现在情势并不复杂，我们大家，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说完，陈志走下戏台，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站着分析道：

“那个人如今非常厉害，根据夏国北辽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世间无敌。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像子虚那样，对待我们如此温柔，甚至会毫无耐心。

我们，包括外面的很多人，对这位神主大人，不仅琢磨不透，还恐惧非常。”

厅内众人神色凝重，陈志轻叹一声，强笑道：

“可是，我们还是有希望的。首先，子虚现在被困在弘道观小洞天内，按沈姑娘她们的消息来看，人肯定还活着。

另外，郡主和张仙君今晚就能回到京城，皇帝陛下如今也和我们在同一边。

我觉得，这是我们所有人最后的机会，错过之后，等这位神主苏醒重生，和妖魔降世，也没有区别！”

“我同意陈志的看法。”

沈红绫站起来，“千年前的凡尘世界，在修为高深的修真者面前，凡人如同蝼蚁一般。

可不管怎么说，那些修真者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他们也不能横行无忌。

但现在的情况是，世间有且只有这一位神主，还是灵界之主转世，他就是无可争议的最强存在。不会有任何人能挑战到他，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是无处躲藏、确定无疑的蝼蚁！”

李清灵、湘平跟着站了起来，短暂的安静之后，郭意也站出来说：

“虽然不觉得我们会赢，但我还是会加入你们，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子虚那小子，是不是真的不会死。”

“各位……抱歉。中午之前，我会带着果儿，还有谭大哥他们，一起离开京城。

祝你们好运，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想继续活着，哪怕只能多活几天。”

岳小明说完，低下头去，不敢看任何人，谭文海拍了拍他肩膀，起身朝众人抱拳行礼，又坐了回去，同样低着头。

果儿、杏儿两人两眼通红走到他们身后，连连朝着陈志他们道歉。

厅内气氛忽然变得非常古怪，陈志连连摇头说不要紧，可越说，岳小明四人越是感觉到惭愧。

黄柳、孙寡妇对视一眼，黄柳干笑一声道：

“我们两个，晚上之前也会离开京城，我们会替子虚好好照看好小夜、素儿，其他的，实在……无能为力。”

这时，郭照站在凳子上一脸正色道：

“你们的选择完全没有问题，完全不需要觉得惭愧。他们这几个都是变态，我们才是真正的凡人。你们要是都被他们蛊惑进去，我才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无可救药了。”

颜宁从座位上出来，和绿荷、萍儿一起，宽慰着岳小明他们去了外厅，回来说：

“子虚以前也说过，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还说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作为死过一回的人，他应该比我们更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子虚之前，我们谈论诗词歌赋，计较酱油醋茶，学习仁义礼乐，面对生老病死，即便供奉神佛菩萨，也从来没认真想过，当我们遇到真正的神仙菩萨的时候，该怎么办。

天地自有其秩序，我想，即便这位真是什么灵界之主，万神至尊，肯定也有他顾忌的东西。

这是凡尘存在的道理，也是我们凡人努力活下去的理由，比起你们诛仙弑神的想法，这样的选择，更自然、也更真实。”

说完，颜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身为普通人，不管怎样选择，我都会劝大家努力好好活着。我会加入大家，尽我所能去救回子虚，但是……不会参与讨伐那位所谓的神主。”

一直没说话的王守约，这时也站起身来，“我的选择……和宁姑娘一样。”

“那现在就很明确了，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救回子虚。

那位神主不出面的话，我们面临的问题，暂时就只有那道石门。”

韩永叔补充道，“如果用其他办法也弄不开，我们可以尝试从其他地方找通道进去。据我所知，京城的地下……也是一座城。”

药离将剩下的一截油条吃完，推了推一旁的孙思邈：

“公子醒醒，该你表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