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秋濯雪并不想要步天行的命。

不过就按照眼下的情势来看, 他很难保证越迷津是不是同样的宽容体恤。

好在步天行很快就“知情识趣”地松开了手,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被吓到, 沉默无言地看向越迷津。

就在气氛凝滞的时候,越迷津走过来,看着两人面前的杯子, 皱起眉来,哪个都没碰,而后目光转向他们二人, 上下打量:“你在占他的便宜?”

越迷津虽没有说这个“你”是谁, 这个“他”又是谁, 但另外二人都心知肚明。

秋濯雪:“……”

步天行:“……”

非要说起来,这还是步天行第一次单独与越迷津会面, 他本以为,要不是当初自己为血劫剑引诱,要不是自己丧失理智, 也许两人在万剑山庄不会闹得那么尴尬。

只是步天行实在没想到,在没有血劫剑的情况下, 在两人神智都清楚的情况下, 他们会面的情景还是如此尴尬。

步天行一脸愤怒地要站起身来,斥道:“覆水剑, 我敬重你在江湖上有些名声, 可你不要胡说八道!”

“三更半夜前来, 花前月下相会。”越迷津的神色冷淡无比, “你还死死握着他的手, 如果不是你在占他的便宜,难道你要告诉我, 你们是两情相悦?”

怎么又是花前月下……

秋濯雪捏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先高兴自己与越迷津想到了一块儿去,还是该先把步天行从这团乱麻里解救出来。

闻言,步天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支支吾吾起来,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秋濯雪很清楚他为什么哑口无言,两人虽然清清白白,无话不可对人说,但偏偏就是有关血劫剑的事不便流传出去,倘若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口来,步天行大可醒来时就告诉江湖群侠,在退婚时就告诉沈家。

当初越迷津虽然也勉强算得上受害者,但他最多是白跑一趟,加上步天行将他视为对手,愧疚之心当然较少。

不像秋濯雪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无辜人士。

步天行可以毫无保留地将此事告诉秋濯雪,却没办法这般轻松地对越迷津张开口。

眼见步天行显露怒容,秋濯雪忙拦下话题,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葛花茶递过,温声道:“越兄说笑了,步少庄主只是来告诉我一些有关血劫剑的线索,方才不过是向我赔礼道歉时太过激动,才一时抓住了我。”

步天行道:“不错!”

只不过看他的脸色,显然不相信越迷津会就此罢休,仍是怒气冲冲的。

越迷津接过了茶,淡淡道:“这样啊。”

茶已凉,越迷津喝的时候仍然面无表情,有时候太过冰冷的人与太过纯粹的人有一点共同之处,就是任何人也休想从他们心中猜出任何事来。

步天行当然也看不出来,因此只是抱着手臂,眉头紧皱。

越迷津喝了半杯茶,看着一脸戒备的步天行仍站在原地,不由得困惑:“你为何还不走?难道是赔礼还没结束?”

这倒叫步天行难以置信起来,怔怔地看了看越迷津,又看了看秋濯雪,他留在这里当然是不想让秋濯雪一个人独自面对流言蜚语,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

因此步天行怔怔道:“你相信方才烟波客所说的话?”

“为什么不信?”越迷津愈发困惑起来,“倘若我不相信你们的回答,又为何要问你们?”

步天行完全愣住了:“可是你刚刚?你刚刚不是说我们……”

“你们方才看起来就是如此,我也已说清我为何会这样想。”越迷津淡淡道,“之后秋濯雪给了我答案,我接受了这个解释,还不够清楚明白吗?”

步天行:“……呃。”

这……这当然是足够清楚明白的,只是世间大多数人不是这样的……

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问这种话,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为了得到对方拙劣的“借口”加以嘲弄。

越迷津的询问,竟然真的就只是询问。

这本该合情合理的事,倒叫步天行感觉到了难以置信,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太荒谬了。

只要被越迷津折腾得团团转的人不是自己,秋濯雪就总会情不自禁地沉迷在越迷津认真的神色之中。

步天行略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越迷津,好半晌才问道:“我并非是说烟波客撒谎,只是……我只是有些好奇,越大侠……”

他已改换了称呼。

越迷津看了他一眼:“什么?”

步天行深吸了一口气,神态有些阴郁,他紧紧皱眉,大声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人撒谎骗你,越大侠如此轻信,难道不怕误事吗?”

他的声音里并非全然不甘,还充满了懊悔与痛苦。

纵然心知肚明步天行并非是刻意针对越迷津,而是因血劫剑的事才有如此大的反应,可秋濯雪脸上的笑还是淡了不少。

他待人向来温和有礼,可是一遇到有关越迷津的事,又有所不同。

秋濯雪从未如此刻一般,如此清晰地理解了母亲那句话的意思。

我也不过庸人而已。

还不等秋濯雪开口,只见越迷津投过一眼来,他就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而越迷津只是平静道:“固执己见,就不会误事吗?更何况……”

步天行问道:“更何况?”

越迷津放下茶杯:“与其在此自怨自艾上当受骗,倒不如让对方明白,使我轻信的代价到底有多沉重。”

他的声音似乎总是如此稳定,却又如即将掀起怒涛的海面,暗藏汹涌。

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句话的分量。

秋濯雪静静看着他,很快笑起来,又回过身来看着似乎还有些恍惚的步天行:“天色已不早了,步少庄主不如回去先休息?倘若还有什么要事,明日再议也不迟。”

“这……”步天行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恍惚地迈开了步伐,“那就告辞了。”

秋濯雪重新坐了下来,又帮越迷津倒满茶杯,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方才那句话,秋某可不能装作没听见。”

“我不曾叫你捂住耳朵。”越迷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秋濯雪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摇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刚刚越兄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啊。”

话都说到这里了,越迷津还有什么听不懂的,他叹了口气,不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说道:“你为什么叫我越兄?”

秋濯雪一怔:“啊?”

“刚刚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了杨青。”越迷津淡淡道,“我送他回房时,路上闲聊了一阵,他说你总叫他杨小友,却叫我越兄,是不是什么江湖规矩。这一点我也很奇怪,我记得我比你小。”

“嗯……”秋濯雪冥思苦想了一阵,忽然狡黠地对越迷津眨了眨眼,“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叫你越弟啊。”

越迷津:“……”

看着越迷津复杂的表情,秋濯雪忍俊不禁道:“好了,不逗你了,我不过是习惯这么叫你,你不也总是秋濯雪秋濯雪的喊我,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话题本是随意抛回去,可秋濯雪却不自然地坐正身体,当真有些期待起答案来。

越迷津皱眉,掷地有声:“因为你就叫秋濯雪。”

他严肃地好似在说一条天经地义的道理。

秋濯雪不自觉地又去挽那缕几乎要落下来的头发,只是这次他碰到的不是发丝,而是越迷津的手指,他低声叹息起来:“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唤我吗?”

“换一种方式……”越迷津沉吟片刻,“可是秋濯雪这个名字并不难听啊。”

秋濯雪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略有些无奈道:“我喊你姓越的、越迷津、越兄、越弟、迷津,这虽然都是在称呼你,但其中意义却截然不同,对不对?”

越迷津看着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就好像站在面前的不是秋濯雪,说的也不是中原话,而是重伤的卡拉亚正在叽里呱啦说出来一大堆大沙漠语。

他想了想,缓缓道:“实际上,我并不是姓越。”

秋濯雪做梦都没想到越迷津的回答会如此出人意料:“……啊?”

越迷津淡淡道:“我是弃婴,被捡回去的时候,并没有任何证明,老道士……也就是无为子俗家也并不姓越,这个越字,其实并非是我的姓。”

秋濯雪静静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随你爹爹姓,叫做秋濯雪。倘若你随你娘姓,就叫做宁濯雪,是不是?”越迷津道,“可我不同,越非是我的父母姓氏,更不是无为子的,我只是叫越迷津。”

秋濯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故作严肃:“你是想说,秋某每次喊你越兄,其实都是将你切做了两半?”

越迷津:“……虽不至如此,但不远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秋濯雪又问:“那在你小时候,无为子老前辈总是越迷津长越迷津短吗?”

“那倒也不是。”越迷津摇了摇头,“他还会叫我臭小子、小疯子、小混账,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如你一般,忘记当初起名的意思,把我‘切作两半’。”

他一本正经地讲着冷笑话。

秋濯雪闷头笑了两声,靠在桌子上眨了眨眼:“我爹爹叫我倒是不多,不过对我娘的称呼很是不少,他最爱叫九姑娘,好像他们俩还没成亲一样。”

他说完之后沉默了片刻,很快又微笑起来。

“其实秋濯雪听起来倒也不错,与越迷津很相配。”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就有读者注意到称呼上的故意设置了啊www今天终于写到解答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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