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恭不以为然,说道:“这也太夸张了吧?难道就只有老祖宗有惊人的智慧,后世的子孙就个个不肖?一代不如一代,一点好的法门都想不出来?”
黑木子道:“四书五经流传至今,成为万流之源,一直未曾见有人能做出超越它们的典籍来。自秦始皇焚书坑儒后,天下修真典籍失传。后又经汉武帝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个儒术,也只是礼法仁义而已。此后,真正了不起的武学宗匠,大仙真人,再也没出过。中原玄道才沦落至今日的局面。”
羊恭又是不以为然,一本正经的说道:“非也!非也!当今的天下宗匠大师、泰山北斗满天飞啊!”
黑木子不解,但见羊恭说得煞有其事,心中暗想:“难道大江后浪推前浪,人才辈出?我隐世才二十余年,外界竟出了这许多了不起的人物?”说道:“愿闻其详!”
羊恭见黑木子信以为真,忍不住捧腹狂笑道:“黑老兄有所不知,这些‘武林宗匠’‘武学名家’的称号,其实都是出自你们墨门。”
胡一刀收羊恭为徒时,时常谈及当今玄道,其中以锱铢门的事居多。神兵门原是锱铢门中的一员,一无是处的霸王枪也有“一代宗师”“剑动江湖”等尊号,这完全是出于墨门的聂总管。有了这个尊号,做起买卖来,自然就得心应手。
羊恭接着说道:“就连如今神兵门掌教霸王枪这等庸手,也有个响亮到快不行的名头,叫做‘剑动江湖’,够神奇,够威风吧?可是谁又能想到,霸王枪与剑术压根儿沾不上边?如今的中原各派无不是如此。其实,单凭霸王枪那点微末道行,若不是因为有个好老爹的话,哪里坐得上神兵门掌教之位?”他只会指责别人,却没有想过自己。
恭子得以接任儒门掌教之位,何尝不是因为儒子?
黑木子听得连连摇头,叹道:“想不到本门如今把持在聂同修的手中,看来墨门巨子不得习道这一节未必……未必……未必!”他连续说了三个未必,却一直没有往下说。
良久才道:“中原遭此一劫后,数百年来,玄术武学确实是式微了。群龙无首后,各大门派身患绝症一般,病急乱投医,才有今日诸胡四侵的局面。其时,我因调节慕容兄与一刀三弟的矛盾,为他高义所感而与之结义。为此,中原玄道中人一片哇然,纷纷传言,中原玄道早已式微,就连唯一的修真大派,也不得不去讨好胡人了。”
羊恭接口道:“但他们哪里知道,黑老兄此举,实乃一番造福天下的好意?只是刘关张是桃园三结义,你们三个也是桃源三结义,这未免有点凑热闹之嫌吧?”见黑木子本就僵直的脸面略显不悦,当即一转口道:“依我看来,刘关张这桃源三结义纯属胡扯,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一回事!”
黑木子不答,继续道:“慕容兄身出鲜卑,且心慕汉化,素以天下百姓为念,自然不忍见中原沦陷。他见诸胡日益强盛而中原软弱无能,因此大发宏愿,要力保天下。
“本门素来奉行‘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的信条,慕容兄亦是为这种精气神所感,与我深交。他以天下苍生为念,将大权交给后辈,退出玄冥教后,唯恐影州死灰复燃,便来此与我一起改良各种修真法门。他真不愧是修道中的不世奇才,十多年的功夫,便精通了各家各派的修真之法,且一一悟出了精进的法门,趋吉避凶。如此专注此道,并非闲来无事,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这些改善后的真法返还各门各派。这实在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善举。”
顿时,羊恭觉得自己渺小无比,且无聊至极,心道:“原来每一门真法修习起来都有精进之法,全是这两位老大的功劳。”
黑木子道:“这些机关墨仙,身怀绝技,本来打算用来传授真法的,想不到你竟然将它们打得稀巴烂。”
羊恭说道:“怪不得每一组机关人都精擅一种功夫,原来是想通过此法,让后世人得传失传的修真之法。可如今玄道中人,都沉浸在醉生梦死之中,哪里还有心思来学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
一想到青葙正是被慕容寒的阴阳镜打伤,不由得对修真法门痛恨至极,毫不掩饰的说道:“这天下玄术道学,害人不浅,不传也罢!”他心中认定,如果世上本来就不曾有玄术,青葙姐就不会中什么寒热毒。
黑木子道:“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
羊恭听得黑木子引经据典,一味的掉书袋,眉头不由得为之一皱。而黑木子仍是说道:“人猛不如虎,残不如狼,然而牛替人耕,人供人骑,虎枕其皮。皆因人乃万物之灵,世间的妖邪恶魔岂可与人并存于世?‘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牛马为用。何也?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人族之所以能战胜邪魔外道,正是因为外力,而这玄术正是天下降妖伏魔的不二之物。”
羊恭笑道:“说来说去,黑老兄你无非是要吹嘘玄术。按照江湖惯例,大凡学艺的少年英雄都是因缘际会,从而逐步练成绝世神功的。
“为了再搞得复杂一点,就再加入儿女情长、争权夺利、世事险恶等模式。可是大家整天练武学道,都在打打杀杀,热闹是挺热闹的,又有什么用?或许身在其中之人,根本就搞不懂为什么要你杀我、我杀你。因此总有人愤世嫉俗,对咱们这些搞武学、行走江湖的人嗤之以鼻,恶而远之。所以就算将这些玄术再弄得出神入化,在世人眼里看来,也只是怪胎而已。”
黑木子也顾不得羊恭这一通歪论,说道:“其实,我与慕容兄一心想要将这些真法重返于世间,并未纯粹是为了抗胡,更重要的是让天下各派对付影州妖兽两界。”
羊恭心中不由得又是“咯噔!”一声响,立马想到焚姑,问道:“影州妖兽两界从不侵犯人,为何要将他们视为仇敌?”
黑木子道:“自神魔大战后,两界覆灭,因此世人早已忘记了有神与魔的存在,只是将臆想之中的传闻作为谈笑之资。自此以后,影州妖兽两界便是人族的大敌。慕容兄为了天下苍生而舍身斗妖兽两族,并将妖兽两界之王一一囚禁,为天下人建立不世奇功;但中原各派只是沉醉在追名逐利之中,甚至醉生梦死,不能自拔,哪里能意识到影州妖兽两界的祸害?”
羊恭感其高义,立马肃然起敬,心中叹道:“原来慕容屠欲魂穷大力,将妖王囚禁,才换来人族的太平,中原各派还是懵然不知。怪不得妖后月华夫人如此痛恨胡人,且设计夺刘爷爷的帝灵,原来是因为囚禁妖王焚空的是胡人。如此看来,这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素来虽然胆小怕事,但听胡一刀讲述以往英雄事迹多了,骨子里对大英雄倒是有几分神往之情。
黑木子道:“这数百年来,妖兽两界内部纷争不断,忙于征讨,因此尚无余暇对付人界。中原各派又认定,妖兽两界与神魔两界一样早已消亡,是以坐享太平,高枕无忧。”
羊恭念及焚姑待己之好,心中不以为然的反驳道:“未必!未必!焚姑便是大大的好人……不!上大大的好妖,岂可一概而论?”
黑木子虽然目不斜视,但早已察觉到羊恭神色异样,问道:“四弟,你有何异议?”羊恭直言不讳的说道:“人有好坏,妖亦是有好坏。黑老兄你是一代高人,这些稀松平常的见解,原是驾轻就熟的,却为何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黑木子道:“四弟不是要我讲一件关乎天下气数、苍生命运的隐秘之事吗?这镇压妖兽两王之事,就是如此啊!”
羊恭站起身来,说道:“你若是一味的非议妖的不是,我就不爱听。”虽然,他心中也不喜欢那些妖,毕竟人妖不同途;但念在焚姑数度相救的情份上,也不愿她被归入邪恶之列。
黑木子挥挥手,示意羊恭坐下,说道:“四弟且息怒。四弟孤身到此,乃我佛见怜,又是三弟的结义兄弟,咱们总算是有缘人。如今机缘巧合,实乃天赐良缘。”
其时,佛学已在中原广为流传。黒木子身出墨门,却因接受西域传来的佛学,与本门的“崇鬼”思想不吻合,因此一直受到墨门的排挤。更因违反墨客巨子不得习武的门规,暂拟相里同流为墨门掌教后,被送上墨山禁地,终身不得离开半步。
黒木子本就黑如树皮的脸面更显愁苦,惨然道:“我曾多次与兄长商议此事,心下都觉得如此行径,未免对不住天下正义的修仙人。哎!九寒黑水河下的一千多怨魂……”显然是触动的往事,伤痛至极,良久不发一言。
羊恭的兴致立马被勾了起来,说道:“黑老兄,你能不能讲得明白一点?你这说皮留骨的,我听得心儿痒痒的。”他听胡一刀讲述往事多了,最讨厌的就是卖关子,心急想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却偏偏被吊胃口。此时见黒木子如此神情,知道必定有重大的不得已,于是继续追问。
黒木子仍在沉重之中,良久才回过神来,神色坚定的说道:“那时,慕容兄亦是颇难为情,但一想到此举是为了天下,这牺牲也是值得,行大事者又何必拘这小节?这一切都是天意,老天留给我的也只剩这一口气的功夫了。此事关乎天下,不可因此而湮灭。”
于是便讲起了当年的往事。
原来,影州妖王玄武焚空与兽王龙马恣睢义结金兰,妖兽两界因此结盟,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所未有之事。其时,慕容屠欲魂恰好一统玄冥教,眼见妖兽两界联合,料定是冲着人族而来,便未雨绸缪,预先发难,设计布局一举擒获影州妖兽两界之王。
兽王恣睢因力护焚空而重伤,被囚禁在东海仙岛。妖王焚空身具妖灵之力,乃众妖之源,对付起来极是棘手。因此为了防止他死灰复燃,再度兴风作浪,只得将他的元神和妖灵从他的躯体剥离出来,分在两处监禁。
玄武焚空原是身出火族,他的元神便是妖族的火灵,若要将火灵彻底熄灭,须得将其镇压在至冷奇寒的黑冰下不可。这太行山山庄下的九寒黑水河,就是最佳之选。
镇压这火灵之人,除了身具不世奇功真法、道法超凡之外,还得非方刚正义、满身浩然正气不可。此举是为了中原千万同道中人着想,身为神兵门长老的赤霄剑,乃当时不二人选。他当年与慕容兄交好,更是为他的高义所感,义无反顾的响应墨门黑铁令,与中原玄道上热血之士慷概赴死,肩负起镇压焚空火灵的重责。
然而,世事往往是天算不如人算。玄武焚空火灵的威力,远远超乎慕容屠欲魂的意料。他原本料定要压制这火灵只需一年半载即可,却没想到一压就是数年。黑木子与慕容屠欲魂早已在犟山绝顶之上镇压妖躯,同样凶险无比,无法分身前往支援。况且太行山下的九寒黑水河与世隔绝,赤霄剑等又如何能知会他人前来支援?
如此僵持数年,这一千多正义之士眼见镇压不住,不顾赤霄剑的劝阻,甘愿舍却性命,以一腔热血化为人灵珠,继续镇压。赤霄剑见他们如此热血,只有含泪忍痛,鼎力相助。
如此一耗就是八九年,赤霄剑自身的剑魂灵力即将耗尽,无法守候人灵珠。
当年胡一刀追杀青竹六侠,误闯九寒黑水河,遇见赤霄剑。其时,赤霄剑剑早已灯尽油枯,只是凭着一股坚守职责的意念而以剑气化魂,期望外界有人到来。却没想到闯进来的,竟是慕容屠欲魂的结义兄弟胡一刀,赤霄剑认定此乃天意,便将镇压妖王火灵的人灵珠交给胡一刀。
胡一刀因欲收收羊恭为徒弟,又阴差阳错的将人灵珠传给了羊恭。
其实,九寒黑水河下的事,黒木子不曾亲眼得见,却原原本本的推算出来。至于人灵珠传给了胡一刀,又是始料未及的事。
羊恭听得热血沸腾,肃然起敬。如果不是黒木子亲口说出来,他不会想到中原玄道曾有如此之多的正义之士。
黑木子继续道:“这火灵被镇压在九寒黑水河,而玄武焚空的妖灵之力被困在仇池山。”羊恭忽然接口道:“仇池山的天牢血池!”
当年刘渊被晋兵围困时,羊恭因要逃脱青竹六侠的毒手,曾误闯镜花水月幻阵,在此处听得月华夫人说过,她为了勇救妖族帝尊曾大闹仇池山,留下了“当歌泣血”的病根。这病根就是被天牢血池的鲜血所激。
黑木子听得羊恭竟然说得出“天牢血池”一词,又是颇为惊异,问道:“难道是那火族妖女告知你的?”
羊恭亦是颇为惊异,心道:“这黑木子当真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竟然连焚姑也知道。想当年,神算诸葛足不出茅庐而能知天下事,皆因他广杰天下贤人能士。这黑木子又是为何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当即含糊其辞的说道:“这个你也知道!哈啊!你们为了对付这个影州妖王,真可算得上是大费周章的了。”
黑木子道:“大费周章的事不仅限于此。这妖之一族,当真是诡异无比,元神和妖灵之力分别镇压在两处后,仍是无法将它彻底镇压。这妖躯受妖灵之力日日夜夜不停的感召,蠢蠢欲动。若是妖灵之力再度回到妖躯之内,将前功尽弃。因此,慕容兄为了防止妖灵死灰复燃,舍弃自己的元神灵力,竟以血肉之躯来困逼妖躯体。”
羊恭再也坐不稳,又站了起来,叫道:“你是说老屠他……他!”
黑木子十分平静的说道:“妖王如此了得,若是当真与人为敌,作起恶来,人族必定遭受没顶之灾。时日曷丧,吾及汝偕亡。人与妖魔势不两立,妖魔何时灭亡?我情愿与你同归于尽。但妖孽猖狂,亦并非毫无克制之法。
“这阴阳大法原是天地间至圣真法,源自地藏诀,亦是对付邪魔外道的绝世法门,但因修习时会遭逢诸多凶险。因此,慕容兄为了改良阴阳大法,在改良了各家修真之法后便以身犯险,修炼了阴阳大法中的阴功。我们二人在此一面镇守妖躯,一面参详这阴阳大法。想不到这一场修炼,十余年仍是未得其所。
“世人只知自创武学的艰辛和孤寂,却不知沉浸其中的无穷乐趣。然而修炼这阴阳大法务要清心寡欲、心如止水方能略有小成。墨宫内的古玩太多,均是惊世的藏品,容易让人心绪有欲,无法安心去修炼。
“为了不受外物干扰,便舍弃墨宫的奢华,上此苦寒的绝顶上。慕容兄为了清心寡欲,专事阴阳大法避凶险之法,更是辜负了他的红颜知己。”
羊恭立马想到他与胡玉的那一番纠缠,心道:“原来,老屠对胡玉早已心生情意,只是嘴里不说而已。他虽然才智卓越,一代高人,但毕竟心有所牵。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以两大高人前辈之能,仍是无法研究出改良阴阳大法的法门,又未免可惜。看来只要是人,就会有各种样的欲望,无法克制杂念,终究难成大事。”
黑木子道:“慕容兄在修炼前就曾明言,倘若十年不醒,必是死去。我感其高义,知屠欲魂早已仙游,是以为他植桃守陵。慕容兄出自玄冥教,本来打算种阴阳花;但故人尚桃园结义,因此将阴阳花籽抛下山下,改种桃花。”
羊恭更是为之惊叹,想不到黑木子为义气,惊用自身灵力在冰天雪地中加热,僻出一片桃林,为其结义兄长屠欲魂长守十年。算是报答了屠欲魂的知遇之恩,人生有此知音,复何憾?
若在平日,他定会取笑道:“黑老兄你有这份心意则可,却不必如此耗费心神精力,反正老屠早已不在人世,就算你百倍付出,他泉下亦是一无所知。”此时,他倍觉感动,见慕容屠欲魂为了天下大义而不惜牺牲自己;而黒木子极为重义,为冰封中的屠欲魂守灵十多年。十多年如一日,这份情怀令人敬佩。为他这份深情所感,半句笑话也说不出来。
黑木子道:“四弟,兄长曾留下遗愿,要将毕生改造的各派真法传于后人。这些真法本是来自各天下各门各派,如今也只不过是物归原主。非但要将这些真法交还给中原各派,还要习法之人不分胡汉,和睦共处,一同对付影州妖兽遗孽。”
羊恭说道:“这就是我的奇遇?这些人只会顾着自己的饭碗,让妖兽两族将他们灭了,岂不干净?”一想到霸王枪等人的丑态,满腔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要他将这些真法返传他们,当真是一千个不愿。
黒木子道:“你解开了妖族的封印,虽然我不知猜不透其中缘由,想必你即将身任儒门掌教之位,必有旷世岂能之故。如此一来,正是机缘巧合。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自当肩负起维护人界安稳的重责。况且,这镇守妖王元神的人灵珠落在你身上,看来此乃天意。”
羊恭失声笑道:“黑老兄,你当真好笑,维护人界安稳什么的,分明是小孩的玩意儿,你怎么也爱拿这个来开玩笑?当真好笑!”
黑木子一脸严肃的说道:“整个妖族的灵城被封印在墨山禁地,大部分的火族之妖被困其中。你却相助火妖余党将其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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