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力下毒已是匪夷所思。
他竟然还下毒害到了自己, 这听起来无疑更是天方夜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转到了秋濯雪与唐轩的身上,这两个人无疑是落花庄之内最有嫌疑的人,此刻却又再度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要不是白天才见他们争论过。
步渊停显然有同样的想法:“不知二位何出此言?”
秋濯雪淡淡一笑道:“茶桶就在厨房之中,下毒之人虽知道夜间巡逻的弟子们要饮茶,但除非是厨房之中的人, 否则谁也无法保证在这段时间里,茶桶会不会被人拿去用,又到底是哪只茶桶用来装给巡逻弟子的茶水, 不是吗?”
群雄道:“说得不错。”
天尘道人也点了点头:“落花庄里上上下下数百口人, 厨房的灶火就没停歇过, 峨眉弟子诵经念佛,为素心师太祝祷, 也免不了要饮水。外人固然能提前下毒在茶桶,可却无法确定这茶水一定会被巡逻的弟子喝下。”
沈不染奇怪道:“难道就不能是随便下毒吗?药倒哪个算哪个?”
“不染姑娘,行动要有其目的。”秋濯雪缓声道, “且不论唐门主这个行家在此,识破毒药是轻而易举之事, 你可有想过, 弟子们尚且能够支撑如此长久的时间,更何况是各位掌门人?”
唐轩挑起一边眉毛。
沈不染若有所思:“这倒确实, 要是真想下毒害人, 就该下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么大费周章还杀不了人, 傻子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群雄:“……”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遗憾!
秋濯雪道:“因此对方的目标必然是巡逻的弟子, 而不可能是随意选择,这样一来, 时间上就大大有限制了。”
红带子的师长目光一厉,凶恶地瞪着瑟瑟发抖的厨子:“如此说来,这三人岂不是更有嫌疑!我看说不准就是那两个伙计下毒!”
秋濯雪似笑非笑:“要是两个伙计下毒,他们何必喝下去?”
人群之中,一名刀客开了口,他沉声道:“苦肉计,为了给自己洗清嫌疑。”
秋濯雪又笑道:“既然如此,喝下去之后又为何要承认的确是自己煮的茶水,而不是推在厨子的头上?既已用完苦肉计,栽赃嫁祸也不难,是不是?”
刀客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忽感不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颜无痕已突然窜出来吓了他一个激灵,登时僵硬了片刻,话也说不出来了。
颜无痕毫无所觉,四下张望:“哇,真是好大的场面。这个我有话要说!他们可能是同谋啊!”
厨子方才还听着对自己有利,因此并不做声,此刻一听,额头上冷汗潺潺,当即面无人色地大呼起来:“我冤枉——我冤枉啊!”
“要是同谋。”秋濯雪又道,“为何厨子好端端地在房里睡着觉,不出来一同受这苦肉计?”
颜无痕“呃”了一声,摸摸头道:“他……他怕死?喂,说你呢,你说你怕不怕死。”
厨子苦着脸,不假思索道:“小人当然不怕!”
颜无痕眼睛一亮,厨子又忙改口道,语无伦次起来:“……不!不……小人的确怕死……哎呀!大爷啊,你就不要逗小人了!”
他的脸简直比苦瓜还苦。
颜无痕眼睛一亮:“你看,他也说自己怕死?”
秋濯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道:“倘若他是怕死,不肯饮下毒茶,那么那两个伙计呢?你看他们可是悍不畏死之人。”
纵然此刻情况严肃,仍有人忍不住发出笑声来,特别是刚刚见过那两个伙计哭爹喊娘模样的弟子,要他们相信这两个伙计不怕死,还不如相信唐轩明天就娶亲。
不过毕竟场合严肃,笑声很快就止住了。
颜无痕又道:“那也有可能是厨子自己干的?”
“试问,你下毒害人之后,一不受苦肉计,二不逃跑。”秋濯雪无可奈何道,“顶着最大的嫌疑在**舒坦地睡觉,直到被我们这群武林人士揪起来,极有赔上小命,听起来合乎情理吗?”
颜无痕摸了摸下巴:“确实……他要是真有这样的胆气,也不会在这儿打哆嗦了。”
厨子忙道:“是啊!是啊!小人哪有这样的胆子。”
这时谢未闻的脸色总算变好了一些,厨子与伙计都是落花庄的人,要真是他们下毒,谢未闻也要受牵连。
只是他们的嫌疑实在太大,谢未闻不敢轻易说话,生怕被拿住话柄,当成为自己开脱。
他忍不住感激地看了一眼秋濯雪。
就算秋濯雪跟传闻之中再不相同,还有蓄意勾引越迷津的可能性,不过对眼下的谢未闻而言,他此时此刻就是天仙下凡。
毕竟清白有危险的人是越迷津,又不是他。
可秋濯雪眼下为厨子跟伙计说话,却是实打实叫谢未闻受益的。
秋濯雪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颜无痕,笑道:“旁人想要令巡逻的弟子中毒,唯一的时机就在晚饭过后,巡逻弟子还未抵达之前。不可能是光明正大地进来,否则厨子与伙计早就说出来了,而想不惊动伙计下毒,此人必要有极高明的轻功。”
众人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颜无痕的脸上。
颜无痕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喂喂——”
秋濯雪轻轻一笑:“你怕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可是外人下毒,就难以解释为何胡力体内会有两种毒素了。”
颜无痕忙道:“就是嘛!更何况我向来不懂毒啊什么的东西,别因为人家轻功好,就以为我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好吧,我可是雅盗!”
众人转开目光后,颜无痕才松了口气,摸了摸鬓角的冷汗,实难想象早上的秋濯雪是怎么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还保持冷静的。
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下次说快点,简直吓掉人的半条命了。”
秋濯雪摇头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的牢骚,而是继续说下去:“正如唐门主所言,最有可能下毒的人就是最先冲上去饮水的胡力,特别是我发现这位兄台脸上的抓痕不对。”
“抓痕不对?”颜无痕好奇地望了望,“这有什么不对的?人中毒发狂,乱抓乱挠再正常不过了。”
“中毒之后,在剧痛的影响下,人出手的确会没轻没重。”秋濯雪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红带子,缓声道,“你的伤势可否让秋某……”
还没等他说完,红带子忙道:“可以!秋大侠你要做什么都行!”
秋濯雪微微一笑,捏着他的下巴抬了抬,露出那道抓伤来:“可是你看,他脸上的这道抓伤,几乎深可见骨,而且位置较下,并无其他抓挠的伤处。”
他化手为爪,忽然钳制在了红带子的咽喉之上,他出手如风,众人几乎没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起来。
秋濯雪缓声道:“若非是胡力中毒过深,绞痛难当,这蓄力一击,本该落在此处。我刚刚倒在他怀中,就是为了模仿胡力出手的情况,要是发狂而抓挠,他脸上绝不会这样干净。”
他如此一模仿,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觉心中一寒。
红带子的脸更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天尘道人沉声道:“所以,阁下进来盘问了厨子几句话之后,又听唐门主说是两种毒素混合致死,就已想到了这么多?”
答案虽是唐轩告知的,但是过程却是秋濯雪说的,意味着他与唐轩想到了相同的事。
其实这些线索并不难想,甚至连红带子的师父与同门悲痛欲绝稍过之后,也会察觉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可冷静是需要时间的,特别是在一团混乱之中保持如此冷静,将所有线索抽丝剥茧出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最重要的是,人死为大,人们往往最不愿意去怀疑的,就是死者本身。
这本就是思维上的一大困境。
秋濯雪缓缓道:“客气了。”
这是生死大事,秋濯雪虽无得意之情,但是目光仍是忍不住张望了一下人群,却没有看见越迷津的身影,想来是睡着没起,或是听见响动,懒得起来应付。
满堂闹哄哄的,秋濯雪收回目光,专注心神在这件事上,却又不由想到:“他要是在这儿,还不知会问出什么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来呢。”
天尘道人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贫道相信秋大侠的判断。”
颜无痕又搔了搔头,问道:“还是你的脑子快,这样说来,的确是抢着喝水的胡力最有可能。可是我还有几点想不通,他干嘛要杀同门师兄弟?”
红带子也道:“是啊,胡力师弟出身富贵,与我虽有些摩擦,但也都是拳脚上打过就算了,这般打闹谁没有过,没道理下死手?更何况还牵连这么多人。我……我……”
他犹豫起来,好半晌也没办法坚定地说出“不相信”三字来。
在内心深处,红带子隐隐觉得秋濯雪说得没错。
就算是同个师门,资质也会有高低,师长难免有偏心,师兄弟之间更少不了摩擦,嫉妒藏在心里,未必会淡去,反而积沙成塔,让人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之前没想到,现在也想到了。
颜无痕看了一眼犹豫的红带子,也明白过来了,又道:“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了。可是,就算他有杀人的动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会蠢得相信那个给毒药的人呢?”
这当然有很多解释,不过群雄的目光都忍不住飘向了秋濯雪。
虽然蓝颜与红颜大有不同,但是倾国倾城的美色,令人为之倾倒的谈吐,还有超凡的智慧总是不会出错的。
秋濯雪也的确拥有这三样。
这样的人一开口,任何人恐怕都很难抗拒。
倒不是说众人怀疑秋濯雪是幕后黑手,只是当这个问题掠过脑海的时候,最具有说服力的答案无疑就是秋濯雪本人。
秋濯雪:“……”
直觉告诉他,最好把群雄的目光当成是疑问,而不是别的东西。
“据我所知,贵门派武学应当是走大开大合的掌法路子。”秋濯雪又道,“而不是如此阴毒的爪功。”
红带子几乎已对秋濯雪五体投地:“不错,阁下怎么知道?”
“看你们的手就知道了。”秋濯雪淡淡道,“他临死前想杀你,却下意识用了爪功,我想他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相信幕后主谋的。”
武功秘籍,的确也是个可信的理由。
唐轩等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说完来龙去脉,才平静道:“如果不出意料,他没料准自己会死,你们不妨在他身上搜一搜,看有没有残余的毒药。”
死者为大,情绪上来时,倘若硬要检查尸体,难免会引起不满,此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红带子的师门不查也得查。
不出所料,胡力的身上果然藏有还没来得及销毁的毒药纸片与所谓的解毒药瓶。
厅内久久无声。
沈不染轻声道:“他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呢?”
“平日也许不会。”秋濯雪轻声道,“可现在,玉邪郎不是卷土归来了吗?自有人浑水摸鱼,这也正是幕后黑手要告诉我们的事。”
所以死的人才会是胡力。
所以其他弟子才会安然无恙。
幕后黑手并非要群雄愤怒,而是要所有人互相提防,互不信任,摧毁众人之间的合作。
此言一出,厅内似乎都变冷了许多。
群雄都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人心隔肚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可能会请假,或者很晚很晚才更新TVT。
读者可以当断更一天。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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