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观重归平静,与之相反的是,京城内外陷入了无尽的悲痛当中。
冯宽消失一天之后,韩永叔清醒过来,先后被请入了明楼、军部大牢、刑部大牢、皇宫内苑,之后又回到了韩府,被日夜监视,不得自由。
直到皇帝赵元佐命钦天监观天象读圣理,说是冯宽给韩永叔一府冤魂超度、帮韩永叔洗魂涤魄之后,飞升归天,化为拱辰。
韩府内武道高手、军士、书生、太医、道士、和尚等等一大干人群,这才相继离开。
不久后,敦厚坊唐家客栈、恭安坊扶云居、劝善坊韩府附近,各设置了一座冯宽仙庙,内置金首铜身像,名曰:归凡、悟道、成仙。
韩永叔亲书三篇,刻文于庙外石碑上,字字珠玑,句句肺腑,观者莫不悲号恸哭。
与此同时,杨玄感被夺了官身爵位,杨家众人被逐出境,只得回去已归夏国的弘农老家。
出发前一晚,杨应紫将月形白玉戴在了杨应彩脖子上,嘱托杨玄感、杨青好生照看她,自己则是戴上冯宽的“关公面具”,和小南一起留在了京城。
从军部大牢回来后不久,王守约看到了自己的妻儿。
可在短暂的高兴之后,他感觉,这也是一种莫大的羞辱。没过多久,他便找理由将妻儿“真正”地送回了老家,随即辞官准备离开京城。
临行前一晚,王守约请马桂军来喝酒,却因为没能推举他上位,被委婉拒绝了。
独饮到半夜时,外面下起了雨,王守约拿着酒,踉踉跄跄走到屋檐下,跪倒在地,举杯痛哭道:
“子虚,是我对不起你!到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还记得我了。对不起,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只能先自罚三杯,你在天上好……”
“头儿,你一大男人,哭这么大声……不嫌丢人么?”
王守约浑身一震,扭头一看,那张熟悉的“关公脸”赫然出现在自己身侧,当即吓傻在原地。
“子……子虚……”
手一抖,酒杯酒壶滑落下来,被杨应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你不是子虚!你是谁??”
一股芳香入鼻,王守约瞬间酒醒,当即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手放在腰间作拔刀状,一脸警惕地盯着她。
这时,陈志忽从屋内出来:
“郡主,我就说你扮得不像吧,子虚身上那股汗臭味儿,你一姑娘家学不来的。”
“那是体香,阿志你不要嫉妒子虚,我已经很努力在往那个味道靠拢了。”杨应紫揭开面具,瞪了他一眼。
“陈志……郡主……你们……”
“进来说话!”陈志运气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将他扯进屋内的那只“小帐篷”。
三人在帐篷内的长桌边坐下,陈志一脸认真道:
“这里应该是京城最保险的地方了,咱们只能呆半个时辰,郡主,你先说吧。”
“王大人,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子虚的事,我想知道,你知道的全部。”杨应紫开门见山,一脸严肃地说。
捏拳捶了捶脑袋,王守约长叹一声,“人都死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没死,甚至……很有可能还在京城!”说完,杨应紫朝陈志看了一眼。
陈志起身走到书架旁,背对二人,神色落寞道:
“要说最对不起子虚的,除了我,再无第二人了。那日在抚云居,我引诱他来了这里,给他喝了散魂酒。
最后……在明楼的时候,又故意说了韩兄的事,致使他有去无回。”
“你居然也是……”
王守约激动地站起身,愤愤然地指着陈志,可马上眼神又黯淡下来,一脸颓唐地瘫坐在地,“那天,按约定接子虚去我家后,我也给子虚喝了那酒。
我知道那酒有问题,但是……还是心存侥幸,觉得子虚……可能不会有事……我对不起他……”
说着说着,王守约又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他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一直敬我护我。
从来都是我占他便宜,他也乐于配合,从不在意嫌弃。甚至……我觉得他可能都知道那酒有问题,可还是毫不迟疑地喝了下去……
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他!呜呜呜~”
听到这,杨应紫也不禁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不停打转,强忍住没有掉下泪来。
等王守约缓过来后,杨应紫两眼无神地望着虚空,面无表情地问:
“到底是谁要害他,你们应该是知道的,或者……至少也有个方向。我不求你们帮我,只求你们……给我指明方向。”
王守约深吸一口气,“我只知道,陛下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一直以来,都是陛下通过那位李奶奶给我下的指示。”
“不用猜了,那个人……同样,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灵界之主,抚云居、韩府等等几乎所有与子虚生有嫌隙的人,之前都被他完全控制了。
因为子虚的缘故,我之前……稍微还保留了一丝自我。”
说完,陈志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杨应紫,又看了看王守约,同样一脸颓然地坐在地上:
“可也仅止于此,那个人具体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居于何处,我……一概不知。”
“真的不知?”杨应紫眼含杀意,盯着陈志追问。
“真的。”陈志一脸惭愧地摇摇头。
杨应紫将信将疑地站起身,围着他二人转了两圈,“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那位灵界之主,最近没再找过你们?”
两人同时摇头,王守约多说了句:
“那天晚上之后,那位李奶奶再也没出现过。不久之后,我妻儿也回来了……
所以……我之前才会猜测……子虚……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多谢两位相告,我会找到子虚的。即便他真的是灵界之主,我也要掘地三尺逼他出来!”
说完,杨应紫准备出去,被陈志起身拦住了:
“郡主!时辰未到,生闯出去会出事的!事已至此,咱们……还有抚云居、韩兄他们……一起想想办法吧,如果你对我们,还存有一些信任的话。”
“算我一个吧,虽然……我可能帮不到什么忙。”王守约抿了抿唇。
“这会想明白了?按陈志所说,那人可是真正的神主,你们觉得,我们会有胜算?”
看着杨应紫讥讽的表情,陈志一时觉得好受了些,干笑一声:
“过去这么久,一直到现在,我们这些人都还是清醒的。
我想,那个人要么是受了重伤,顾不了我们,亦或者,完全没兴趣理会我们,直接飞升离开了。现在应该是我们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安静了好一会,直到帐篷消失,三人回到了房间内,这时外面的雨已经越下越大。
杨应紫在窗边站了一会,直到电闪雷鸣,方才戴上面具,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去抚云居吧,这雨要下很久。”
“好。”陈志、王守约异口同声。
三天后,众人相聚在城外香山寺,静心和尚引着众人去了后院禁闭室,见到了静玄。
然而,他的第一句话,便给了众人当头一棒:
“子虚虽然没死,也活不过来了。”
“你胡说,大哥哥他不会有事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素儿冯小夜齐声反驳,甚至要过去扯静玄的胡子,被萍儿绿荷给拦住了。
陈志皱眉道:“静玄大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我召大家过来?”
静玄不慌不忙地起身,亲自给每个人添上茶水,然后回到草席,念念有词地念了一段经文,
最后将自己的茶水倒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目静养起来。
众人一阵愕然,王守约岳小明一急,都要冲过去揪他起来时,杨应紫拦住道:
“不许无礼。”
紧接着,静心也学着以茶祭天,盘腿闭目坐了下去。
小南最先回味过来,“静玄大师应该是在保护我们,大家先冷静一点!”
杨应紫、陈志点点头,随即众人一一闭目坐在地上,禁闭室的油灯也随即熄灭,整个屋子完全黑了下来,只剩了细细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等众人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的时候,静玄忽然笑了笑,随即又叹了一声:
“只有当我们这些人……都认为子虚已经死了,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静玄大师,您知道……子虚……他在哪里吗?”杨应紫迫不及待地问。
“你们别叫我大师了,除了我师父,也就慧成大师有这个资格。
不过可惜……他老人家最后也端不平那碗水。子虚在哪里……我想,应该是在京城,最安静的某个地方吧。不过,我不建议你们找过去。”
“我们准备去一趟武当山!”陈志加了一句。
静玄忽然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道家的事,原本我不该参与。然而子虚……不止是道门弟子。如果两个月内,你们能将张仙君请来京城,或许……会是件好事。”
说完,屋内油灯骤亮,众人歪倒在地,沉沉睡去。静玄睁开眼,吩咐静心好好照顾他们,独自出门去了后山石洞。
此时此刻,非长老正伺候着石**的老和尚洗脚,见静玄脸色苍白进来,正要躲避开往里屋去,被老和尚叫住了:
“慧广啊,你不能总是半途而废呀,才洗完一只脚呢!”
“是……宗主。”非长老又蹲下去,背对着静玄。
老和尚看向静玄,笑道:“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启程?”
“宗主……您的两只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给人啃了呗。”
“那我们……要去哪里?做什么事?如今京城……”
“去哪里慧广知道。至于做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呃……也弄不明白。”
静玄见他一脸随意,不由得心头火起:
“宗主!灵界之主现身京城,冯子虚生死未卜,您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哎等等,他怎么又叫冯子虚了?不是叫司马什么沉沉么?”
这时,非长老给老和尚擦干脚,端着脚盆准备出去,被静玄一脚踢飞。
“宗主虽说瞎了眼,你鼎鼎大名的非长老,就一点志气都没有了?”
非长老默默地爬起身,捡起脚盆,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何必呢……你看这,溅了我一身的洗脚水,哎,又要多臭几天喽!”老和尚苦笑一声,窝进了摇椅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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