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依旧是演武结束之后,姜映明又将灵渊留下,开始考察他昨日口诀的背诵进度。
从姜映明的内心来说,昨天他给灵渊那些口诀,都是《黄庭大洞剑经》之中所记载的无上武功,就算是只有导引之术,其深奥程度也超过了一般的武学典籍。
事实上,当年中原三大正道门派,都是继承道家一支的修行法门,其各自持有的典籍,都是类似于《归藏》《连山》等一批流传千年,文法语句早已失传的佶屈聱牙之属,别说是灵渊十几岁的小孩儿,就是翰林院里那些钻研学问一辈子的老先生,都不一定能够准确解读。
然而灵渊一开口,就是吓了姜映明一跳,却是灵渊对于那些心法口诀的理解虽然还不是很到位,但是短短一日光景,他就已经将那些绕口的文字尽数背了下来。这等功夫里面,既有灵渊的记忆惊人和天赋卓绝,也有他对这些经文本身的理解,是作不得假的。
满脸惊讶,姜映明一时喟叹开口,道:“我有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师父传授我这些经文,也是着实花费了我三五日的功夫,才将其逐一记忆成诵。你能在短短一夜之间,就将其尽数记忆下来,别的不说,这份心智,就是叫常人望尘莫及。灵渊,你真是个十几岁的孩童,而不是三四十岁的学究么?哈哈……”
姜映明欣喜之下开怀大笑,灵渊却是被他最后那一句话吓得面色苍白,两股颤颤,差点软倒在地。姜映明一时见他这般,顿生疑窦,道:“你怎么了?”
灵渊稍稍收敛了神志,连忙答道:“姜叔,你这般说,可吓惨了我!我原是在玉书的指点之下,理解经文,才能背诵;若非有玉书帮忙,别说三五日,就是十天半个月,我也是理解不了这些字句的,自然无法背诵。我欺瞒姜叔,不忠不孝,还请姜叔处罚!”
姜映明顿时松了口气,一时释然,哈哈笑道:“本来就是我叫玉书去点拨你的,你能从他那里学得这么多,便是难得!这也叫我晓得,玉书对这经文理解程度如何;原非考你,而是考他!好孩子,你这般出淤泥而不染,心念纯朴,诚实有加,便愈发叫我看重了!”
灵渊赧然一笑,又听姜映明道:“我昨日试了你的武功,晓得你所学的,并不是稀松拳脚。传授你武功的那位高人,只怕心智手段,都不在我之下,甚至能超过我。我看你学这武功,也着实花费了不少血汗辛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绝非虚言。你这样的好苗子,积年累月下来的功夫自是不同凡响,我不舍得叫你另学招式,却是想了一个折中之法,要与你商量。”
听姜映明这么说,灵渊连忙道:“姜叔传授我功夫,是我的福分!我自不敢挑三拣四,一切但凭姜叔做主就是!”
姜映明满意点头,道:“这到不是我做主与否的问题。灵渊,好孩子,你听我说。我师父,也就是玉书的外公,乃是华存剑派的掌门人,四十年前的天下……呃……第一高手。师父其人十分骄傲,心智非凡,曾有宏大理想,要创造一门绝世剑术,囊括天下武功,化解一切手段,破解一切招式,以此剑术称雄。这门剑术,唤作‘三宝剑法’,若是能够创出,华存剑派便能统领**,一举称雄天下……”
灵渊听到“四十年前”之语,猛然想起玉书所说的三大门派分崩离析,便晓得这剑术只怕是没有彻底成功,果然听姜映明继续道:“只可惜天妒英才,师父尚未创出这等奇功,便已经兵解身死,只留下残缺不全的‘三宝剑法’。这剑法虽是不全,但已经能够化解绝大部分招式在其中;你之前所学的功夫,虽是高明,倒不曾跳出这剑法的范畴。你若愿意,我便传你这三宝剑法,令你不必自毁根基,依旧能够修行之前的拳脚招式;只是这剑法始终不全,只怕练到后面,有瓶颈处。就要看你的选择和缘分了。”
所谓“兵解”,就是刀兵加身,骨肉不存,身死道消的死法。这原是道家丹道的说法,与“天火焚身”、“天雷临体”一样,说的是修仙之人最后需要经历的劫数;姜映明这等继承道家武功的人物说出口来,倒也顺理成章。只是单单这一个词,就叫灵渊晓得了不少事情:四十年前,三大门派的分崩离析,只怕并不是简单的解体,而是刀兵血火共存的杀戮混乱;华存剑派那位掌门,姜映明的师父,玉书的外公,并非是寿终正寝,另有隐情。
听闻得姜映明这般说,灵渊自己心里倒也有些计较。经过了那一夜正伦子夜闯山庄,姜映明却对他的师尊到来一无所知来看,灵渊倾向于认为自家师尊的武学修为,还在姜映明之上;而师尊能够潜入华存山庄,与自己相聚,便也证明了自己并不曾被放弃,今后还有机会,或许还能得到他的指点。由此想来,灵渊实在不愿意放弃那一位所传授的拳脚功夫,就算是姜映明说他拳脚并不高明,他也不在意,颇有些敝帚自珍之感。
对于别人来说,修行三宝剑法这种不甚完善的剑法,或许还有些顾虑;然而对于灵渊来说,这些顾虑也都算不得什么。也是他从来不指望着要做天下第一,练武只求自保,便也知足。心中念头转动,又看姜映明的表情,灵渊稍稍迟疑之后,便也开口道:“姜叔为我所选的,自然是最适合我的。弟子胸无大志,只求自保,庇护至亲。这三宝剑法,乃是祖师所传,必定不同凡响,弟子愿学!”
姜映明微微一愣,似乎是难以相信灵渊的果决;然而下一刻,他便也就释然,只当这是自己这段时间的攻心之术颇有成效,灵渊对自己深信不疑的缘故。
对于姜映明来说,传授灵渊三宝剑法,乃是一个纠结与兴奋并存的选择。原是这剑法虽是不全,威力倒也着实不弱,若然有朝一日,能够完善剑法,那么灵渊便能成为华存山庄,最拿得出手的武道高人,对于玉书玉颜来说,乃是天大的好事;而若灵渊日后生出异心,那么这不完善的剑法,也将是他最大的软肋所在,就是姜映明钳制他的把柄,便更叫他放心。
真正的天才,真正的天赋根骨绝佳之辈,从来都是不能靠着单纯打压而能够消灭的。一切不能杀死天才的,都会叫天才更加强大。
像是灵渊这样的人物,姜映明要么将其收服在麾下,要么在一开始就将其拔除,绝对没有放任其自流的选择。而灵渊身世特殊,姜映明杀他不得,便也只留下唯一的一条道路,便是将其彻底拿下收服。如今灵渊自愿选择三宝剑法,又是说得这般恳切,姜映明自己都是松了一大口气,顿觉轻松。
脸上露出微笑,姜映明便也轻声道:“好孩子,不骄不躁,是个可塑之才!只是这三宝剑法,原是我师父所创,我虽有所了解,始终比不得你师娘知之甚多。既然你有心要学,我便先教你打牢根基;待你有些基础,还要跟你师娘学习讨教才好!”
一听还要跟师娘练武,灵渊的心便是猛地被揪紧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是逐渐消失。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薛琴心温柔贤惠,得体大方,对灵渊也是一向很好,关心他日常生活甚至比姜映明更甚,可不知道为什么,灵渊本能地对薛琴心有些排斥和抵触,总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这或许是薛琴心不像姜映明那样话说得好,而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缘故。
姜映明见灵渊表情变化,便也关怀道:“怎么了,你不愿意跟师娘学么?”
灵渊尴尬笑了笑,总不能说自己一直不太喜欢师娘,便找了个借口道:“我是想师娘那边,都是指点诸位师姐武功的。我男儿之身,混迹在诸位师姐之中,总有些尴尬……特别是李师姐……”
姜映明闻言大笑:“哈哈……我说是什么,原来是为这个!你放心,我会让你师娘单独指点你的。就算是你不说,我原本也是这般想。这功夫就像是月亮门里的手艺一样,一旦露了海底,就要大打折扣;这三宝剑法从未出世,除却我与你师娘之外,再无外人晓得,临遇事时施展出来,才见威力。至于你那李师姐……嗯,我会交代她不得骚扰你,你放心就是!”
听姜映明这般说,灵渊便是再也没办法推搪了。始终他也不是不懂事的混小子,知道姜映明的话句句在理,自己要练成高深功夫,吃苦受累都是轻的,流汗流血也都不怕,又何必怕区区一个师娘呢?
见灵渊点头,姜映明便也将他领到演武场边上的兵器架子那里,指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叉”的诸多兵器,道:“你选一柄顺手的宝剑出来。”
灵渊小心上前,站在这几乎要堆成一面墙的各种兵器面前,左挑右选,选定了一柄长短适中,轻重妥当的云纹宝剑,连着剑鞘握在手中,就听得姜映明一声“出鞘”,便右手握剑,左手握鞘,仓啷啷一声,将那寒光四射的宝剑抽出刃来。
姜映明一看灵渊五指紧握,像是捏着根棍子一样握着宝剑,一时扶额,无奈笑道:“昨日玉书说你不会握笔,我还责备他少对别人评断……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孩子你过来,姜叔教你执剑……”
灵渊闻言便是闹了个大红脸,晓得自己这宝剑只怕是没有握对,又是心中暗骂玉书什么事都往外说,尴尬地朝着姜映明所在之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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