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教与藜芦争斗, 想来已不是头一回。
这几日只见藜芦早出晚归,颇为忙碌,大概是在做什么事, 事关性命,秋濯雪也不便催促,加上他已答应说个详细, 只好耐心等待。
经过那一日圣教的来袭,雪蚕与赤砂对待伏六孤时都冷淡许多,更不必提秋濯雪与越迷津这两个外来客, 因此大多时刻他们都到鬼音谷处切磋。
不知为何, 秋濯雪总感觉不单单是武林之中山雨欲来, 就连墨戎也不例外。
如此又过去了两日,藜芦才终于得空回到医庐之中, 来得正巧,秋濯雪与越迷津正在喝药草茶,只见雪蚕与赤砂忽然都跑出门去, 伏六孤也一道跟往。
“一起吗?”秋濯雪询问越迷津。
越迷津道:“走。”
两人一同外出,还没出门, 就听见伏六孤大惊小怪的声音:“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居然愿意救人回来, 实在算得上天下奇闻了!”
他虽说是奇闻,但声音里却充满喜意, 显然非常高兴藜芦主动救人。
救人回来?
秋濯雪与越迷津面面相觑, 加快脚步, 只见藜芦迎面而来, 臂弯里搂着一名面熟的女子, 竟是半枫荷,皆无声分立两旁, 任由他怀抱此人进到屋内。
“她怎有这样重的伤势?”秋濯雪仔细一瞧,见半枫荷身上多处伤痕,血已洇到藜芦的袖子上,好在已暂时止了血,不由得心惊,“墨戎之中常有内斗吗?”
“很少。”藜芦简洁道,“她并非是因为内斗,而是圣教动手,青槲居然还在她身上下了红颜蛊。他虽庸才,但红颜蛊却甚是稀少,需得小心谨慎才行。”
秋濯雪这才明白,藜芦带人回来非是不计前嫌治伤,而是为了取蛊,不由得心头一冷。
此时雪蚕与赤砂早已如穿花蝴蝶一般越过他们俩,回到屋中,在屋里跑进跑出,开始准备药瓶与小刀银针等等器具。
“红颜蛊?”伏六孤这时才终于进到内屋,闻言甚是惊奇,“你是说你用在戚大娘身上的那种蛊?”
用在戚大娘身上的……
秋濯雪与越迷津面面相觑,脑海中都回忆起那张苍老的面容来。
藜芦道:“不错。”
秋濯雪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不知这红颜蛊到底是何物?”
伏六孤摇摇头表示不知,而藜芦只是往放满工具的木盘上看了一眼,忽道:“赤砂,将银刀递我。”
赤砂递来的除了刀,还有自己小小的胳膊。
还不待秋濯雪再开口,伏六孤已经忍不住道:“我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说法!如果要用血,不如让我来。”
藜芦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下眉,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赤砂看向伏六孤,皱起眉头道:“可是伏大叔的血对引蛊又没用。”
雪蚕坐在小板凳上晃着脚,眨巴着眼睛,支着下巴道:“伏大叔的血引蛊一点用都没有。”
引蛊之血……这是何意?
秋濯雪的目光在这两个孩子身上略微打转,也许是杨青所言让他太过疑神疑鬼,不由得有几分忧虑。
伏六孤瞪着两个孩子:“我才不管藜芦当年为了让你们俩活下去,给你们喝了多少汤药,养出你们一身宝血……我就是不准藜芦放你们两个小菜头的血,个头还没长高,年纪轻轻放什么血!”
原来如此。秋濯雪这才恍然,赤砂与雪蚕自幼同体,藜芦既要将他二人分开,必要令两个孩子都健壮起来,否则难以承受分离之苦,而两个孩子也因此得了一身药血。
“伸过来。”藜芦不知是默许伏六孤的这种捣乱,还是厌倦这种无聊的争执。
秋濯雪立刻挡住了伏六孤的手,他很清楚伏六孤的血并无特别,盈盈笑道:“既然都可以,那就用秋某的血吧,不过秋某想知道,红颜蛊离体之后,半枫荷姑娘的伤势会如何?”
“不会如何,不过是失血过多。”藜芦神情冷漠,“我劝你们快一些决定,依她现在的情况,再过一炷香的时间,神仙也难救。”
越迷津忽然问道:“神仙难救,那你呢?”
“我不救她。”藜芦不受挑衅。
“是不愿,还是不能?”越迷津道。
藜芦眯起眼,似乎第一次注意到越迷津 ,他一直以为这少年不爱管闲事,没想到牙尖嘴利不输秋濯雪:“与你有关吗?”
越迷津道:“无关,只是我好奇,询问你是最简单的办法。”
他的表情看起来毫无讽刺之意,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藜芦都忍不住愣了愣,然后答道:“我不愿。”
越迷津果然没有再问,他似乎真的只是简单好奇了一下,又转而看向了秋濯雪与伏六孤二人:“你们决定好了吗?这个女人现在的时间一定比一炷香更少了。”
秋濯雪:“……”
伏六孤:“……”
“呃——”伏六孤默默把秋濯雪的手推了回去,“你跟越小弟等会还要照顾半枫荷,伤到手是打算蹭人家姑娘一脸血花吗?我来就好了,并不用很多。”
他痛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藜芦毫不犹豫地在伏六孤手上割了一刀,任由鲜血滴满半枫荷的手腕,随后又取过一根针来,在自己的指上刺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滴入鲜血之中。
“你带伤药了吧?没有的话到屋里拿。”伏六孤坦**地将手递给秋濯雪,问完话后立刻扭头看向藜芦,“你真是一次比一次小气!我放这么多,你就放一滴!”
雪蚕看上去就要到屋里去拿伤药了。
秋濯雪哭笑不得地掏出金疮药,医庐里最不缺药布,等他撒好药,越迷津已递上来一条,当伏六孤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伤口也包扎好了。
藜芦皱着眉,似已懒得再回,可最终还是缓缓道:“我告诉过你,我的血太烈,任何蛊接触过多,都会醉溺。”
没过多久,伏六孤滴落的那片血洼忽然蠕动起来,秋濯雪已觉自己眼神够快,没想到藜芦的手更快,银针一挑,已将血中蛊虫挑入银盒之中,快到甚至没让他看清红颜蛊的真实模样。
半枫荷似乎对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仍然安安静静地躺着,气息却是逐渐微弱下去了。
藜芦不肯救人,当然不止是口头说说,他拿着银盒往屋中走去,伏六孤招呼雪蚕与赤砂道:“小鬼头,你们俩要是不出去玩,就去找些伤药过来,要好的,再去炖一碗适合这位姐姐的补药来。”
雪蚕冷冷道:“她抓我们,我才不帮。”
赤砂也摇摇头:“我不喜欢,我不愿帮。”
伏六孤才觉自己失言,忙道:“哎呀,对不住了,是伏大叔不好说错话,不该使唤你们的,那你们自己玩去吧。”
哪料他这话儿一出,雪蚕与赤砂皆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异口同声道:“她不是好人 ,伏大叔不要救她。”
秋濯雪不愿见他们闹出不合,身上又带有伤药,便微笑道:“你们不必争吵,秋某将这姑娘带出去就是了。”
他轻轻抱起半枫荷,头也不回往外去了,越迷津跟在他身后。
伏六孤正要喊住他,衣摆又被两个孩子牵住,他辗转两个来回,最终无奈地坐了下来。
雪蚕静静地看着他:“伏大叔,你不高兴吗?”
赤砂黑白分明的眼睛木然看向伏六孤:“你生我们的气?”
“没有。”伏六孤摇头:“伏大叔怎么会生你们的气呢,你们又没做错什么,她抓了你们,是伏大叔不对,没想到你们。”
雪蚕跟赤砂沉默片刻,忽然挤进伏六孤的怀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动了动嘴,又不约而同地紧闭。
他们都想问伏六孤会不会留下,却都选择不问。
秋濯雪将半枫荷抱到了鬼音谷处,放在他们曾经避风的大石后头,半枫荷的嘴唇已因失去血色而变得苍白。
越迷津看着半枫荷染血的衣裳,忽道:“看这刀剑伤口,追杀她的人本事实在太差。”
“好在圣教没派越兄来追杀,否则她哪有命活。”秋濯雪笑语道,随后将人扶起,自己运起内力,为她疗伤。
半枫荷的内伤倒比外伤要轻,体内真气一激,不消片刻,已然睁开眼来,脸上冷汗潺潺,越迷津看她清醒,递出金创伤药,淡淡道:“擦在你的伤上。”
“请恩公替我擦抹吧。”半枫荷虚弱至极,苦笑道,“此时还分什么男女有别,我也实在没有力气。”
越迷津看了半枫荷一眼,也觉是这个道理,就为她涂抹起药来,他练剑多年,下手精准巧妙,平日用这双妙手杀人居多,拿来救人却少,可半点不曾含糊。
半枫荷身上伤势极多,居然将一整瓶金疮药都用完了才勉强止住血口,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糊了一层药粉。
“我体内的红颜蛊怎么不见了?”半枫荷缓缓低下头去,初见时的灵动剽悍已在这女子身上消失,如今看上去既虚弱又茫然。
秋濯雪道:“被藜芦大夫取走了,倒不知这红颜蛊有什么功效?又为何用在姑娘的身上?”
“这蛊……倒没什么稀奇,不过是研磨成粉后,能够驻颜回春。”半枫荷容颜憔悴,气息倒随着秋濯雪的内力平稳起来了,“红颜蛊寿命只有一月,吸得血气越多,效果越好,青槲用在我身上,一是为了惩戒我,二是为了讨好三长老。”
秋濯雪注意到了半枫荷对巫觋的称呼:“惩戒是何意?”
半枫荷道:“红颜蛊能短时间内大量吸取人的精气,令人骤然显露老相,要是年轻,气血尚能休养回来,容颜老逝却是再难回返。”
对爱惜容貌的年轻女子来讲 ,看着自己容颜老去,实在算得上一样酷刑。
越迷津则皱眉道:“讨好三长老?”
半枫荷胸口有一道伤,虽伤得不深,但呼吸时不免扯动,强忍疼痛:“三长老美艳多情,极在意自己的容貌,她如今已有六十岁,却用红颜蛊令自己永葆三十之春。青槲为她特意赠此大礼,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哈……”
她虽叫红颜蛊吸走血气,但想到这蛊落入藜芦之手,叫青槲白花心思,反而感到快慰,忍不住大笑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不免又牵动伤势,伤口鲜血好似泉涌,疼得她几乎昏厥。
越迷津紧皱眉头,从怀中又摸出一瓶伤药来,冷冷道:“不准再笑,浪费药粉。”
这些药都是离开吴都时,慕容华特意搜集的,他们两人身上都携带不少,只是一直用不上,没想到会耗在半枫荷身上。
他的面容虽然年轻,但莫名地叫人不敢违逆,半枫荷心下一惧,果然不再发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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