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早已料到一样，王芸梓已经在村头路口等着了。烟雾迷蒙，等冯宽到了跟前才看清楚，王芸梓撑伞上前迎接，见他光着上身，一脸担心道：

“冯二哥，没淋坏吧？给你熬了姜汤，先进屋换衣裳！”

“我倒没事，小青估计有些累，一路多亏了它！我们没能赶到江陵，半路就回来了，唉……”

“下这么大的雨，回来就好，其他再说吧。”王芸梓把伞递给冯宽，自己牵着小青进屋。

冯宽暖心一笑，直接去后院换衣服，刚好张婆婆瞧见了，急忙出来问话：

“冯哥儿，找见我家三儿没？”

“还没呢，雨太大，路都被淹了，实在是不好走，我都没能赶到县里……”冯宽苦笑回道。

“哦……唉～这么个天，不知道我家三儿，是不是还在哪里受冻挨饿……”

冯宽一听，蓦地有些不高兴，也不理她，径直上了楼去。

等换好衣服，回到前厅，三人坐在一起喝姜汤，张婆婆又继续唠叨：

“冯哥儿，明天麻烦你再跑一趟吧，早点去，千万别睡迟了。唉～我家三儿，这会肯定没有这么暖的姜茶喝……”

冯宽刚刚喝到一半，听到这话，将汤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也不说话，看了张婆婆一眼，直接回后院去了。王芸梓觉得尴尬，好言软语宽慰张婆婆，又上楼来对他说：

“冯二哥，你别往心里去，张婆婆她毕竟年纪大了，又这么多天不见成大哥……”

“知道，我就是心烦，不想听她有的没的瞎念叨……”

冯宽趴在**，硬声硬气道，“都说了，我又不是不想去，可路都被淹了，莫非让我游过去、飞过去不成？”

王芸梓来床边坐下，给他揉了揉肩膀，笑道：“冯二哥你呀，有时候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知道你今天受累受苦啦，我帮你捏捏。”

粉拳轻捶，玉手慢揉，冯宽只觉得像是在挠痒痒一般。忽地翻过身来，将王芸梓按在**，一脸坏笑道：

“芸儿你这力道呀……跟挠痒似的，专门占我便宜。不行，我也得给你挠挠！”

“胡说！我明明已经很用力了好不好！都怪你这身子骨，忽然变得跟铁板一样硬……别，冯二哥别，救命啊～”

屋内顿时充满了欢乐祥和的声音。

是夜，黑云压顶，雨骤风急，江陵决堤口越张越大。水势猛如山虎，凭云胆借风势，一路浩浩****，直向青石山脚扑来。

雨点如铅，触地惊雷，客栈三人浑然不觉。

冯宽最喜欢在雷雨天睡觉，裹在被子里，听着外面的呼啸惊诧，有种别样的安谧感觉，每每一夜酣眠无梦。

然而这天却是怪之又怪，冯宽好不容易睡下来，却不停重复着之前的梦境：

一会见到池塘中，那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怪笑着向自己飘来；一会又见到那红衣女子，拿着镜子给自己照脸，镜中人明明闭着眼，却又像是在盯着自己看一样……

惊醒过来，冯宽起了一身热汗，翻身趴着，手触到了清凉地面，又继续睡了过去。

一会又梦到身处玄妙地，先是手指、再到手掌，慢慢到手臂肩膀，很快，整个身子竟然都漂浮在天地间，无根无蒂，随风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甚至慢慢的，他开始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忽地一声惊雷响彻云霄，冯宽又醒过来，这次换作一身冷汗，遍体生寒。

再翻身，手拿起来，感觉湿湿哒哒的，冯宽起身一看，只见屋里地上不知何时，竟渗了一层水，而且水面还在不停地往上涨。

赶紧下床开窗，往下一看，只见院中花草亭石都不见了，只看到小段丛竹和海棠，冯宽呆愣半天，忽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他这才反应过来：

整个客栈都被水淹了！

冯宽一个激灵，赶紧朝对面大喊：

“芸儿～芸儿快起来！发大水了！”

不见回应，估计她还在睡梦中，冯宽急着把门一扯，“轰”地洪水又灌进来不少，冯宽一个没站稳，人被冲倒在地。

“芸儿……芸儿还在那边，得赶紧叫醒她！”

强自打起精神来，冯宽重新站起身，淌水来到走廊上，准备游到对面去。

大水猛涨不断，狂风骤雨不停，哗哗啦啦，轰轰隆隆，看着眼前恍如末日一般的场景，冯宽陡然记起小时候不小心落水，面对那种遮天蔽日的窒息、黑暗、恐惧、孤独……最后，是冯如海将他提出了水面。

“嘿嘿，考虑清楚，这回可没人能帮你喽。”

“就这？这就不敢下去了？”

“一旦下去，将会是无尽的冰冷和黑暗，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的确没人会提你出来，可是……嘿嘿，同样也没人要拉你下去。”

脑海中响起几个不同的声音，冯宽身子颤颤巍巍，扶着栏杆站在风雨中，半晌一动也不动。

“冯二哥！”

一会王芸梓醒来，开门见对面冯宽呆愣在原地，又急又怕地大声呼喊。见他没有反应，心下一横，甚至马上要下水游过去。

小青叫唤，雷鸣电闪，冯宽如梦初醒，大声回道：“芸儿别怕，没事，你不要乱动！我……我马上就过来！”

刚一下水，冯宽只觉得冰凉彻骨、全身颤抖不止，抓着墙檐不敢向前，王芸梓浑身冰冷，不住地哭喊：

“冯二哥，你自己保重啊，先不要管我了！”

冯宽一咬牙，一头扎进水中。虽说两楼之间间隔不过两三丈，可几乎没下过水的冯宽，只觉得浑身僵硬如铁，四肢绵软无力，周身血液迟滞，仿佛身体灵魂都被冻结住了一样。

绝望之时，小青游了过来，用力顶了他一下。冯宽浑身一震，身子一热，借着力，抓住墙檐猛然一起，整个人浮出水面，三两下便划了过去。

王芸梓伸手拉他上来，小青也借助两人之力进了屋子。冯宽关上门窗，王芸梓换上衣服，冯宽拿来床被，两人裹成一团。小青在一旁静静呆着，也不出声。

刚喘口气，隔壁的张婆婆这时也惊醒过来，听着她干瘪嘶哑的呼救声和敲击墙面的急促声音，两人仿佛是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声音一般。

回过神来，王芸梓回道：“张婆婆您别着急，我们马上来救您！”

冯宽插话说：“您老人家别开门窗，外面风雨大，先在屋子里呆着！”

“冯哥儿……救命……救救老身啊！这水……水都爬到**来了……屋里还怎么呆的成啊！”

两人一惊，探身一看，才发现这边屋里，水也快要漫到床面了，王芸梓身子一颤，“冯二哥……我，我们……”

“芸儿，继续呆下去，恐怕……就只能等死了。”

冯宽脸色凝重道，“出去……我们要赶紧出去，想办法往山上跑！”

“冯二哥，哪里都行，我要和你一起！”王芸梓两眼通红，紧紧抱住他。

“傻丫头，咱们怎么可能会分开嘛！你身上这么暖和，我还想多抱一会呢，哈哈。”

稍后开门，冯宽过去将张婆婆背了出来，三人一驴一起爬上屋顶。想往山上去，可一看四周到处都是水，加上雨急雾浓，夜色正深，根本也看不清远近方向。

陡然间，屋顶仿佛成了一座孤岛。借着闪电光亮，冯宽又下去抢出一些东西来。三人裹着油布、被子、衣服靠在一起，都不说话。小青安静地趴在一边，一向灵性的双眼也没了神采。

三人迷迷惶惶、颤颤巍巍地捱了一会，然风雨更猛，雷电愈惊。

借着不时降下的光亮，冯宽往脚下一看，发现之前还在檐下的水线，竟已攀爬到了屋顶，距离他们不过几尺的距离……

长吸一口气，冯宽思量未定，见旁边王芸梓昏昏沉沉，张婆婆也是奄奄一息，来不及再想，急忙摇了摇王芸梓胳膊：

“芸儿，这里……马上也不安全了……”

“冯二哥，我……我好冷……”

王芸梓唇脸发白，浑身颤抖，都没听清冯宽在说什么。

“芸儿，你……”

冯宽赶忙握住她手，只觉冷如寒冰……忙用双手裹紧，来回不停地哈气揉搓，可终究效果微弱。

眼看她身子越来越冷，情急之下，冯宽体内那股真气忽然跳动一下。

来不及多想，冯宽赶紧坐定运气，也没想过王芸梓并不会武功，慌乱之下，将真气直接输进了她的体内。

王芸梓身子微震，感觉体内有股温柔气息四处游动，像是在冲刷着她的身体和灵魂一样，身子很快便暖和了起来。

冯宽欣喜之下，将体内真气不断注入到她体内，王芸梓渐渐又恢复知觉，再一会，竟让她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舒畅感：

身边风雨依旧，可她不再感觉冰冷和害怕。

一时拿捏不当，加上欣喜激动，冯宽将体内的真气一点不剩的全部输送给了王芸梓，自己当即瘫软在地，气喘如牛……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平静，王芸梓回过神来，见冯宽瘫在地上冲自己笑，忙过去扶他起来：

“冯二哥，你没事吧？”

“放心，我没事……”

摆了摆手，冯宽强撑着爬坐起来。就在这时，张婆婆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突然一把抓住冯宽胳膊，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声哀嚎道：

“冯哥儿，求求你……也救救老身吧……我家三儿这会，还不知道在哪里，老身还没看到他成家，我……我死不瞑目啊！”

见她模样可怜，王芸梓也帮腔附和，求冯宽救她。冯宽苦笑应下，可再运气时，怎么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真气流动，更糟糕的是……他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僵硬发冷。

“冯二哥？”

王芸梓扶着张婆婆，两人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我再试试……”

风雨不停地灌进油布，冯宽心急火燎地又试了几次，最后实在支撑不住，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冯二哥！别……你别吓我！”

王芸梓心一紧，丢下张婆婆，过去慌忙扶他。

“芸儿，我……我没力气了，对不起……是我没用……”冯宽脸色苍白，有气无力道。

联想到方才的事，王芸梓心内悔恨不已，眼泪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掉：

“冯二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怪芸儿……”

张婆婆身子一阵剧烈颤抖，忽像中了邪一样站直起身，死死地盯着他二人，阴恻恻、恶狠狠地说：

“冯哥儿，芸姑娘，老身平日里，待你们也不差。你们……还真肯见死不救啊！呵呵……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即便是做了鬼，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