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东三十里许的鸣犊镇西北,有眼鸣犊泉,泉水长年不竭,喝来却是寡淡无味。
时间一长,泉眼周围渐渐成了一汪半亩见方、五尺深浅的池塘,附近百姓常来这里浣洗衣物。
尽管早有预感,可当一早看到放晴的天空时,小南还是感觉到一阵眩晕。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十天。
从一开始的嘶吼、哀求,到后来的绝食、麻木,到最后绝望的妥协,短短几天时间,小南原本灵动的双眸变成了一片灰暗。
“姑娘,你一路流落至此,灰头土脸的模样都能被韦将军看上,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就是就是,当小妾有什么不好的,这鸣犊镇不大也不小,韦将军来的时候你好好伺候,等他一走,你就是这里的女皇帝,不比西夏国的那位差多少呢!”
“好消息好消息,韦将军派人来说今晚过来,咱们伺候姑娘你这么久,这香喷喷的身子,总算能交代出去喽。”
小南任由几个老婆子沐浴装扮大半天,行尸走肉地进了一间婚房。
在婚床边一直坐到夜幕降临时,她灰暗的双眸意外闪过了一抹光彩。
忍不住抬眼望向房梁,似乎能看到屋外的天空一样。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凤冠霞帔的装扮,以及红烛暖帐迷魂香的房间。
“哎呀,怎么下雷雨了啊!韦将军估计回不来了……咱们白忙活了一整天,哎……”
“还指望多讨几个喜钱,好回一趟蓝田县呢……哎,我家那个蠢儿子,也不知道怎样了……”
“三娘,你老伴儿不是还在么,担心个啥子?”
“一说他我就来气,老东西一天到晚只会喝酒赌钱,他要是能省点事,我何苦要跑这么远来讨生活呢!”
次日早上,望着窗外竹叶上的水珠,小南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昨晚听到的那些琐碎话,刚好,这时又传来了叩门声:
“姑娘,我熬了参汤过来,你喝一点吧。不管怎样,可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身子骨,等雨停了,韦将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过来。”
周三娘说完,又叩门两下,等了一小会,摇摇头,如往常一样将汤碗放在门边的藤台上。
刚准备离开时,忽看见房门开了道缝,从里面传出一声极为难得的声音:
“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鸣犊镇最好的景致,几乎都被圈进了韦家别院。跟在小南身后的两个大汉盯着她,不时地碎碎念叨,抱怨着什么。
周三娘引着小南从后门出来,不知不觉便带她到了鸣犊泉边。
“姑娘,这里热闹,又有传说,咱们在树荫下呆会儿就回去吧?”
“什么传说?”望着不远处七八个大姑娘浣衣嬉闹的画面,小南微微一笑,问道。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说啊,以前那里还是一口枯井,有只牛犊子掉了进去,日夜嚎叫爬不出来,老母牛听到它崽子的声音跑过来,围着井口不停打转,哞哞哞叫个不停啊,那叫一个惨哦……
最后没得办法,母牛只能跪在井边看,不停地掉眼泪,说来也是奇怪啊,牛眼泪掉下来,井里边马上开始喷涌泉水,牛犊子便活了过来,这里也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旁边另一个婆子恍然道:“难怪这水寡淡无味,原来是牛眼泪做成的。喝是喝不成,浣洗衣服确实还不错,能辟邪呢!”
小南扶着榆树,望向池塘中央的泉眼,一时泪眼迷离。
正出神间,地面一阵摇晃,紧接着无数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浣衣人仓惶收了衣服各自逃去,湖面的水波却**漾得更加厉害了。
“统领回来了!”两位大汉齐声喜道,“快把姑娘架回去!”
“我不走,让他过来!”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小南两手环住树干,硬声道。
“他娘的,你想大家一起死是吧?老子现在就……”
“哎哎哎,老九你干什么?你去报告统领,我在这儿看着她。
这妞性子难得烈一回,搞不好……嘿嘿,统领更喜欢她这劲头儿呢!”
“还是老八想的周到,哈哈哈……”
韦津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军士跟着大汉过来,脸色阴沉的问道:
“昨天晚上到现在,镇上可有发现什么异常玄乎的事或者人?”
“报告大统领,晚上突降雷暴之前,我和老九好像看到,天上掉下来一根蓝色柱子……”
“嗯,有发现可疑的人没?”
“没有,昨晚等着大统领回来,各个关口都有人看守,一大早我还去检查询问过。”
韦津沉默一会,下来拖着马鞭朝小南缓缓走过去,一脸玩味道:
“听说南姑娘不仅会说话,还涨了脾气?”
小南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就想逃跑,可又明白,这样的结局只会更惨,索性心一横,瞪眼看着他,强自镇定道:
“我不是你的南姑娘……啊~”
“唰”地一声,小南左臂直接挨了一鞭,霎时间皮肉绽开。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马上又紧咬牙关,浑身颤抖,双眼死死地盯着韦津:
“有种你就打死我!”
陪在一旁,同样身子微颤的周三娘,忍不住劝了句:
“将军,姑娘身子骨还没好完全……”
“滚开,老子办事要你这臭婆子管?”
韦津一脚将她踢落水中,又笑眯眯地往前走一步,“打死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后面这么多兄弟还旱着呢!”
如遭雷击,小南手一松,人跌倒在地,又赶紧爬起身往湖边跑,被韦津一步赶上拦腰抱住:
“哈哈哈哈,等完成了任务,这位娇滴滴的小美人,就分给大家了。”
“谢大统……”
众军士齐声称谢,话到一半,忽听得扑通通几声响,平静的湖面忽然骤起波澜。
一起看去,只见四个人先后从湖中央冒出头来,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苦苦搜寻了一整夜的陈志、冯宽、三升和杨应紫。
“呜,再不出来……我他娘就要憋死了,阿志,咱们是不是逃出升天了?”
冯宽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看清四周情况后,马上又弯腰将脑袋放进水里。
出来摆摆脑袋,揉了揉眼眶,再次睁开眼,确认了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冯大哥……冯大哥快跑!”
小南被韦津丢在地上,忽然激动大喊,身上又狠狠挨了一鞭,她生生忍受住,并未叫出声来。
“南姑娘……”
“冯大哥别过来!”
韦津顺手又抽一鞭,看着冯宽,冷笑道:
“闯完晋阳宫,就准备一走了之?识趣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陈志瞬间移动到韦津身前,掐着他脖子,单手将他举过头顶:
“识趣的,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大统领!!”
“找死,快放了韦将军!”
众军士围过来,刀枪剑戟齐齐指向陈志,远处的不少弓箭枪口,也一起对准了陈志面门。
冯宽过来将小南扶起,朝外怒吼一声:
“听不懂人话吗?不想死的赶紧滚!”
下一瞬,众军士被直接震飞出去,弓箭火枪齐齐从中断裂,湖边一阵车马嘶鸣,哀嚎遍野。
“南姑娘……你怎么在这儿?疼……疼不疼?”
冯宽扶住小南肩膀,望着她手上、身上的伤口,一时心疼不已。
“不疼,一点都不疼。”小南泪中带笑,“我就知道……冯大哥一定还活着!”
杨应紫过来,急问道:“南姑娘,我妹妹现在是不是在京城,她……她怎么样了?”
小南低下头去,嘴皮子动了动,几次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韦津双手用力把着陈志右臂,稍稍顺了口气,狞笑道:
“京城杨家的女魔头,天下谁人不知?”
杨应紫心一颤,央求陈志把他放下来。
韦津刚一落地,就势一滚,朝着天空举起一只“凤鸣天”。
“咻”地一声长啸,一道光柱冲天而去。
“哈哈哈哈,你们这下,是插翅难飞了!识相的,还是乖乖在这儿束手就擒。
等爷心情好点,到时说不得,能少折磨你们一会……
啊……”
“狗东西,老子现在就折磨死你!”
冯宽一脚踩在韦津胳膊,对方骨头当场碎裂开,
“趁着还能说话,快说!月儿她怎么就是女魔头了?
不说话,下一脚就是你左胳膊!”
“呵呵,有种的……现在就杀了我!”
韦津浑身颤抖,咬牙狞笑,“我韦家男儿,什么时候怕过?”
“你……”
“冯大哥,你们快逃吧!”
小南鼓起勇气开口,“郡主姐姐……她……她只是一时没了意识。她现在被关在军部大牢,没有把握,先不要去看她。”
这时,陈志牵来三匹马,提议道:
“子虚,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先往东去,到大宋境地就好了,我来会会他们。”
“不行,我们一起走!”冯宽一口回绝。
“我赞成陈公子的话,无论如何,得有人先去商州或洛州报信。不然,他们这些人,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杨应紫定下神来,郑重道。
“郡主说的没错。”
小南也跟着附和,“虽说世道变了,杨家现在依旧还执掌大宋军部,怎么也比坐以待毙强。”
“那……三弟,你带阿紫和南姑娘先走,我留下来帮阿志。”
冯宽说完,见三升犹豫不定,拉扯着他先上马,完了又准备抱起小南过去,却被她拒绝了。
“冯大哥,我不用你们管……”
“你留在这里太危险,阿紫,你带着南姑娘,我们随后就来。”
这时,韦津忽然哈哈大笑:
“晋阳宫、神策府的人马上就到,你们……就别瞎折腾了。还是留点力气,想想……该怎么交代清楚为好。”
说完,他硬撑着身子坐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将右臂碎裂的一段咬牙切下,随后似哭似笑地嚎叫半天,被冯宽一脚踢入湖中:
“你们快走,一路小心!”
“他们来了,现在出去已经来不及。”站在树顶的陈志面色一变。
冯宽一惊,马上便看到四面八方忽然出现不少玄衣武者,七人一队,各站一方。
紧接着地面一阵剧烈震动,数不清的神策军士包围过来,在武者身后站了三排。最外面又是三层玄甲骑兵,皆一身金甲,神情肃穆。
三升退回到堤岸上,围着榆树,和冯宽、杨应紫站成一圈,将小南围在中央。
晋阳宫右尊者、三大执事、天魂殿司等,拱卫着一头戴紫金玉冠、身披黑色大氅、手持玄金法杖的老人,从外面缓缓进来。
众军士、武者齐齐跪地躬迎:
“拜见淮仙人!!”
“略。”
郭淮停步在那三匹马前,不轻不重地吐出一个字,众人称谢归位。
然后,便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只见湖边的三匹马一同转过身,朝着郭淮跪伏下去,马首不停地撞击着地面。
渐渐地,先是马首,然后是前蹄,最后是马身,一齐陷入地下,没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再看向地面,那块原本还有些坑洼的黄土地,赫然变成了血红色,阳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一道森冷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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