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这段路并不长,赵义在进到竹亭之后,稍稍靠在亭柱上缓了一阵。
冯宽没有现身,他自然也不好先坐下。
原本还纷纷攘攘的明楼,因为太上皇赵义的出现,瞬间变得安静不少。
所有人都从雅室、厅堂当中出来,走到围廊上,或仰望、或平视,看向穹顶下熠熠生辉金道玉台。
相比之前在城外迎仙台时的暴戾、愤恨、狂热、怀疑,这时更多的是目眩神迷、心驰神往。
几近戌时,楼外钟声响起,按照杨玄感的建议,钟声会敲响二十一下,刚好对应着冯宽现在的年纪——二十一岁。
然而,在钟声敲完将近一半时,明楼当中,依旧没有出现冯宽的身影。
一层、二层的不少人,开始纷纷怀疑,可能是冯宽又在耍他们,不少人交头接耳起来。
作为与冯宽唯一合适的对话人和传话人,赵义原本感觉到无上光荣。
可随着钟声越来越接近二十一,望着依旧空空如也的竹亭、金道,以及毫无人员流动痕迹的楼下,赵义的身体也开始发颤。
“冯子虚……你敢耍我?”
面对赵义投来清冷异常的目光,杨玄感也开始紧张起来。别过头,他看向一旁的杨应紫:
“阿紫……子虚他不会……”
“不会的。”杨应紫摇摇头。
杨应彩开始越来越兴奋: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二哥,一定要玩这么刺激的吗?”
“又响了一声,二十!完了……二哥不会,真要放我们鸽子吧?”
“不会不会,淡定淡定,二哥休想骗到我,哼!”
杨应彩的声音在第三层楼显得特别突兀,然而,却也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厌烦。
相反,不少人因为她天真自然的自言自语,反而让他们紧绷着的心弦,稍微舒缓了一些。
不过,赵义显然不在这些人当中。
这时候,他已经靠着亭柱坐在了地上,紧闭着双眼。每一次钟声响起,他都感觉自己心头遭了一记重锤。
当杨应彩数到“二十”的时候,赵义已经在考虑是昏厥过去原地装死,还是继续面无表情地枯坐到人群散尽。
“二十一……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二哥你肯定是故意的对不对?”
钟声戛然而止,赵义依旧没有感觉到有半点动静。杨应彩的这一声欢呼,让他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就当他万分纠结,要不要睁眼看一下时,听到了近前传来的天籁之音:
“陛下,好久不见!”
“子虚……你来得真准时啊!”
赵义睁开眼,看到眼前挂着熟悉笑容的白衣少年,表情微苦。
冯宽过去扶他起来,感叹道:
“一年不见,您都生出了不少白发。好好保重身体呀,咱大宋的如画江山、亿万百姓,还等着您继续描绘记录下去呢。”
“哈哈哈哈,这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啊,奏乐,迎仙君!!”
一时间,芳园内外钟鼓齐鸣,烟火冲天。
紧接着五楼四园内,乐师、女官共舞长歌,丝竹管弦应声相和。
冯宽的头两句话中气十足,不需传音,便如天外之声一般,在院内外万千人耳旁回响起来。
短暂安静一会,冯宽这两句浑厚有力又不失亲切温柔的声音,让京城百姓压抑了大半年之久的抑郁、沉闷心情,彻底爆发出来。
到最后,不少人甚至痛哭流涕,朝着明楼跪拜起来。
等交织在一起的喧闹声渐渐消停后,赵义邀请冯宽坐下,
冯宽摇摇头,伸手往上轻轻一挥,整个竹亭护栏以上的部分骤然脱离开,腾空飞到两人正上方的穹顶下,开始缓缓旋转起来,楼内众人,一时看得惊骇不定。
“子虚,你这是……”
“陛下勿虑,这样,我感觉会稍微通透一些。”
冯宽笑道,“诸位不要惊慌,天气有些闷热,又都挤在一块,怕大家心躁神慌的,小子我这里……送给大家一个见面礼。”
说完,冯宽朝着上空一指,青绿色的竹亭瞬间变成了雪白,在珠光彩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竹亭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众人最后看去,倒像是头顶生生多出了一轮银月一样。
正在众人目眩神迷之际,冯宽打了个响指。
伴随一声清脆碎响,如白玉坠落在青石上一样,让人心头一颤。
一瞬间,“银月”化为满天星光四散开来,朝着楼内外所有方向飘散而去,众人触之,无不觉得神清气爽、怡然欢畅。
“二哥你也小气了,平时都不给我变这个玩……”
杨应彩开心地抓了一会“星星”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说着就要走到金道上去,被杨应紫连忙拽住了。
扶云居众人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周素儿伸出双手感受着熟悉的清凉,想起迎接冯宽回来的那个晚上,从小南手里接过“冰糖葫芦”,眼泪忽止不住地往下掉。
张仲坚感慨万分道:
“早知道他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那次直接死在尧山县外,恐怕也不是什么坏事。”
“师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还没成仙呢,不过是些哄骗小孩子的把戏而已!”
耶律盛强自镇定道,“他要是真有那么厉害,或者真当自己是宋国人,会有夏国如今的样子?”
“晋阳宫和端圣宫才是最大的威胁。”
耶律休也跟着附和,“什么神主不神主的,谁知道他们是在弄什么鬼把戏,咱们可千万不能被他迷惑住了。”
元波波三人距离他们不远,听到这话,元波波冷冷道:
“夏虫不可语冰!你们北辽人自以为是惯了,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呢?
神主大人可是你们能随意折毁的?刚才的话我记住了,多关心关心你们的北院大王去吧。”
发现被提及的是自己父亲,耶律休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围栏:
“夏国的臭女人,你敢威胁我?”
“阿休,冷静点!!”张仲坚赶紧劝回他。
这时,冯宽扶赵义先坐下,反客为主地朝着楼上楼下的各个方向环视一圈,轻咳两声,开始一本正经地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远方的客人们,开始之前,我先简单介绍一下。
坐在我旁边的,是我大宋尊贵的太上皇陛下,大家应该都认识。
后面两天,大家的问题都先汇总到陛下这边,由陛下来统一向我提问。”
“那今晚呢?”
赵义笑着插话进来,“子虚今晚,不准备回答一些问题么?”
“陛下问得好,今晚,我主要是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以及……我的家乡。
不会占用大家太多时间,保证大家今晚回去之后,尽量都能睡个好觉。
当然,如果大家实在是憋得慌想问问题的,中途休息的时间,我会不定时在每层楼转一会,大家可以拦住我,当着我的面提问。”
此言一出,引得不少人哄笑**:
“冯仙人,你就不怕被我们围在中间,走不动路吗?”
“你这一看就是门外汉,你刚才看见冯仙人是走路上去的?一会可别问问题了啊,尽丢咱们京城人的脸!”
“冯仙人,那个……奴家要是晚上回去……还是睡不好觉怎么办?”一位青楼女子脉脉含情道。
“你这个女人简直是……冯仙人,怎么办呀到底?”一堆人笑着起哄。
冯宽轻咳两声,刚想回答,元波波阴冷笑道:
“这位睡不着觉的姐姐,我晚上替神主来哄你就好了,保证你明天不愿醒来!”
“哼,咱们宋国人关起门来说自家的话,关你夏国女人什么事?”青楼女子毫无惧色地回怼。
“神主大人永远都是我夏人的神主。你们是怎样待他的,心里面没数吗?”
元溪溪、元池池这时不乐意了,“要不是他心胸宽广如天空,不愿跟你们计较,哪会在这里,跟你们这些俗人纠缠在一起!”
“胡说,奴家明明一直都相信冯仙人!之前的那个,奴家又不是没见过,一会咋咋呼呼,一会又畏畏缩缩的,根本就不像个男人!
哪像咱们的冯仙人如此……英姿飒爽、堂堂正正、玉树临风、飘然不群……”
“那个,时间不早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不等她继续往下说,冯宽清了清嗓子,拱手正色道,“麻烦诸位安静一会,平复一下心情,且先听小子我一言。
我不姓冯,也不是仙人。我本名叫司马沉沉,来自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个地方,往小了说,叫亚洲,中国,湖北,江陵县。
往大了说,是地球、太阳系、银河系、宇宙。
五年前,因缘巧合之下,我的灵魂从那个世界穿越过来,到了一个将要被淹死的人身上,他,叫冯宽!之后……”
冯宽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的语调,曲折、详实的故事,很快便让楼内外的众人沉浸其中。
到最后,就连传话的礼部官员、大内太监等等一时都忘了自己的职责。
好在这时,园内外都安静极了,冯宽的声音本身又浑厚有力,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在说到自己准备去天都山时,冯宽暂停下来,笑道:
“大家先休息一会,喝喝水上上厕所,我随便溜达一圈。”
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很多人清醒之后,依旧呆在原地不动。
直到冯宽背着双手从身边走过,这才后知后觉地拥挤过去,抢着提问题:
“大家别急别急,注意安全,小朋友,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冯宽蹲下身,走到一个小姑娘面前,笑道。
“大哥哥……这是我爹,他想让我问你……他今年,能不能升官发财……”小姑娘羞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冯宽。
“红玉,你这孩子……我……那个……”
冯宽不禁莞尔,“发不发财不清楚,升官应该问题不大。”
“真的?”中年人顿时激动无比。
冯宽点点头,起身准备走开,小姑娘马上拉住他袖子,继续问道:
“大哥哥,刚才是我爹的问题,我还可以问吗?”
“呃……你问吧。”冯宽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大哥哥,刚才你说以前住的地方叫地球,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土球,所有的人、山、湖、草都在球上面不会掉下去。
那我们现在的这个地方呢……也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土球吗?”
冯宽愣了一下,“大哥哥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的吧。”
“嘻嘻,大哥哥答错了,我们这里可不是土球哦。以前有个老爷爷跟我说,我们这里的天是圆的,地是方的。
天外有天,那里的人叫神仙,地下有府,住在那里的叫幽冥。”
“红玉,要你说,司马仙人会不清楚吗?”
冯宽却摇摇头,向小女孩深鞠一躬:
“你说的对,大哥哥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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