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陷入僵滞,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出来的,隋帝想先去看看宝贝孙儿隋璋。
自打隋璋偷偷随军南下,兰贵妃整日以泪洗面,隔三差五地就要到隋帝跟前哭一回,恳求隋帝派人将小郡王接回。
隋帝自然也牵挂这膝下仅有的一个宝贝孙儿,即使这孙儿自小生得壮如牛犊,隋帝也担心小郡王年纪太小,到了军中会水土不服,闹出病来。
营中上下听闻陛下驾临的消息,所有守将都至辕门口,跪地迎接。隋帝直接带着侍从来到了小郡王隋璋居住的帐前。
还没进去,就听里面传来一道哇哇哭声。
隋帝立刻识出是宝贝孙儿的大嗓门,心一跳,问侍从∶"怎么回事?"
负责服侍小郡王的宫人侍卫跪了一地,不敢说话。
因宫里人人皆知,小郡王是陛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 如今小郡王伤心大哭,无论何种原因,陛下动起怒来,他们都难逃责罚。
隋帝皱眉,自己掀帐进去了,就见营帐里一片狼藉,东西倒得到处都是,小郡王隋璋穿着自己鲜亮的小铠甲, 坐在地上, 蹬着小粗腿哇哇大哭。
十方正站在一边劝。
而一边的小**,则坐着一个玉雪漂亮的奶娃娃,怀里抱着一大盒奶酪块,正美滋滋地啃着。
跟在隋帝后面的内廷总管魏延先吃一惊∶"哪里来的小娃娃!"
十方回头,见是隋帝亲临,惊愕至极,忙跪地行礼。
"末将参加陛下!"
小郡王隋璋哭声夏然而止,回头,见真的是隋帝过来了,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飞奔到隋帝怀中。
"皇爷爷,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呜鸣,呜鸣!"
隋璋扯着大嗓门,越发上气不接下气,委屈地嚎了起来。
隋帝心疼得不行,一边替乖孙儿擦掉眼泪,一边安抚,问∶"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欺负我们璋儿?"
隋璋指着小**的雪团子。
"就是他!"
"他抢我的奶酪块!把我所有的奶酪块都抢完了!
魏延忍不住先训斥宫人∶"你们是怎么照看小郡王的?怎么随便让旁人抢小郡王的东西!''
宫人苦着脸∶"并非奴婢们没有尽力保护小郡王的东西,而是那小娃娃实在太厉害了……."
-拳就能把壮如牛犊的小郡王给打趴下,一点儿都不像个不满一岁的婴孩。
而太子殿下又严令过,让他们像伺候小郡王一样伺候这婴孩,绝不能伤他半分,否则军法处置。小婴孩食量惊人,不仅每顿都要吃大半盒奶酪,每日还要喝一碗鹿角汤。太子命他们按照食谱,给小婴孩按时煮鹿角汤。
"太子殿下临行时,把剩下的六盒奶酪平均分成了两份,可小娃娃食量大,根本不够吃,吃完自己那份后,就开始抢小郡王的.……"
宫人小声解释着。
隋帝倒是觉得稀罕。
道∶"璋儿,他那么小的一个小不点,怎么有本事抢走你的东西。"
这又戳中了隋璋的痛处和耻辱。
隋璋嗷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而那头,突然见这么多人过来,眨眼功夫,原本在小**的雪团子已经抱着奶酪盒子,躲进了床底下。
普通小娃娃不可能和小郡王放到一个帐子里住。
隋帝问十方∶"那小娃娃是谁?"
十方如实答∶"是江国的小皇孙。"
"江国的小皇孙?"
隋帝一愣,继而深深皱眉。
"江国的小皇孙,怎久会在隋军大营里?"
这就更难解释了。
宫人们不敢吭声,连十方也不好擅自答话。
隋帝想到什么,登时沉下脸∶"莫非太子为了逼迫……掳了人家的小皇孙过来?"
这完全像是儿子那个狗脾气能干出来的事!
"这个混账东西!"
隋帝一阵心梗,同时怒不可遏。走到床边,亲自蹲下去,望着床底下的小团子问∶"漂亮小家伙,你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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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诺紧紧抱着自己的奶酪盒子,也歪着脑袋打量隋帝,一对乌黑眼珠,简直如宝石一般晶莹漂亮,搭配上那身雪白夹袄,简直像个瓷娃娃。但小家伙人小鬼大,护食护得紧,隋帝一问,又往里躲了躲。
隋帝心中愧疚又怜爱,忍不住招招手,慈爱道∶"小家伙,你出来,让朕好好看一眼好不好?""朕保证,绝不抢你的奶酪。"
站在后头的小郡王隋璋听了这话,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嗷一声,又要开始嚎。
隋帝一个脑袋两个大,忙又安慰这个。
"好好,璋儿也有奶酪,朕再让人多取一些过来就是。"
暮云关灯火彻夜通明,到处都是名士们往来穿梭的身影。
还有更多的名士大家在趁夜赶来。
因短短一日,这场足以震惊整个天下的对决,已经经由这些名士之口,传遍大江南北。
以天下为局,陈列棋阵。
人们不仅在传颂这一战的惊心动魄,精彩绝伦,更在赞美江南江北两位太子的绝世风姿。
火杖将白衣甲兵衣袍映作热烈的红色,同时在黑衣甲兵甲身之上渡上一层更深重的沉烈颜色。
巨大的棋盘内,八卦阵图载着无数细小蜉蝣,黑白棋子依旧密不可分的纠缠厮杀在一起,难解难分。
一入夜气温骤降。
即使无声而激烈的厮杀与澎湃起伏的心潮足以抵挡住边关寒夜的冷,但枯坐一日,人的胃也撑不住。
江蕴命打开城门,给在城下列阵的将士送上热酒与饭食,隋军那边,也同样打开辕门,送了热腾腾的烤鹿肉与烧刀子过来。
江蕴仍端坐在鼓下凝思,同时听谋士们讨论破阵策略。这些谋士皆是太子心腹,有江国本地人,也有来自其他江南国家的,出身很杂,但都对太子忠心不二。太子虽然礼贤下士,德名远扬,但平日在兰馨宫议事,大多是隐在帘幕后,鲜少如今日这般,与他们相对而坐,如此近距离的交谈,倾听他们意见。
甚至不少谋士,都是第一次得见太子真容。
毕竟平日军中议事,也不是所有谋士都有资格参与的。
太子的温雅,太子的风仪,太子的容貌,都令谋士们惊艳折服。
这一日,他们见证了看起来风雅文秀的太子,广袖飘扬,翩然若云中君,于暮云关巍峨城墙上,擂响战鼓,指挥若定,和那素以凌烈强势著称的隋国太子隔空对战。
而太子如他们一般,展袖坐于在席上时,又温静如玉,如寻常百姓家的小郎君一般,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与之结交。
所以谋士们都情绪激动振奋,根本感觉不到冷,也没有心思去吃饭休息。
中间孟辉过来了一趟,为江蕴右臂敷了一贴新调制好的膏药。
江蕴觉得暖融融的,很熨帖舒服,便问∶"这膏药还有么?"
这是孟辉昨夜熬了一宿,新研制出的配方,用了不少名贵药材,制作过程也十分繁琐。
孟辉道∶"殿下放心,眼下虽只有三贴,但草民可以再加紧时间多赶制一些出来。殿下感觉如何? 是不是比之前的都舒服些?"
江蕴点头,忽问∶"剩下的两贴,能不能也给孤?"
"自然可以,不过,殿下现在就要用么?这膏药,每隔两个时辰敷一次即可。草民会定时过来帮殿下敷。"
江蕴道∶ "孤想留着备用。"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孟辉答应下来。
"行,草民一会儿让医童给殿下送来。"
隋衡抱臂靠在栏杆上,也正听谋士和将领们探讨破阵之策。
陆济世和陆安民兄弟已经将城下棋阵的缩略图绘制到了纸上,陆安民平时也痴迷于棋道,他指着纸上道∶"不破不立,眼下既成僵局,倒不如效仿对面白棋之道,将黑棋也彻底打散,先摆脱白棋纠缠,再重新结阵。"
另一谋士立刻道∶"可打散需要过程,万一白棋趁这个过程连成一片,在黑棋未散到外围时,便将黑棋围合住,该如何是好?"
"天下之事,皆有风险,只要速度够快,白棋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实现合围。"
"可老夫还是担忧啊,这可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正说着,亲兵忽捧着一物,来到高台上,单膝跪禀∶"殿下,对面江国太子命人送来了此物。''
一众谋士和将领微微吃惊,抬头望去,就见亲兵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众人更惊疑不定。
这种两军对阵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江国太子竟然给殿下送食盒。
站在一边的陈麒则皱眉,道∶"殿下,当心。"
隋衡没理会,只略有意外的挑了下眉,而后一笑,放下臂,道∶"拿来吧。
"既是容与殿下的一片心意,孤自当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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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兵近前将食盒呈上。
隋衡接过,等打开一层食盒,便皱起眉。
因食盒里摆的并不是食物,而是一张图纸,图纸上画着一只看起来十分顽皮的小狗。
众将都好奇凑过来看,见状,都诧异道∶"江国太子这是何意?"
隋衡便接着打开了第二层。
也是一张图纸,只是小狗后面多了一条鞭子,小狗则在嗷嗷哭。
隋衡∶".…
隋衡再打开第三层,第三层倒放着东西,但依旧不是饭食,而是两贴膏药。
隋衡想到什么,眉眼登时阴沉下去,抬头,看向徐桥。
徐桥心虚的笑∶"这这,这江国太子还真是关心殿下,特意给殿下送了治臂伤的膏药过来……
其他将领还在奇怪∶"那前面的小狗是什么意思。"
一人怒道∶"莫非是这江国太子故意把殿下比作小狗,借图来挑衅殿下,说要把殿下打哭!"
徐桥忙把众人赶走∶"什么小狗大狗的,说不定人家只是放错了,画着玩儿的,别瞎猜,都赶紧去思考破阵之策去。"
从天黑到天亮,再由天亮继续转到天黑。
整整两日过去,城下棋阵,依旧出于僵滞状态。更多的名士和手谈大家从江南江北各地赶来,然而无一人能想出一个完美的破局之策。
次日夜里,天空开始飘起小雪。
天寒地冻中,暮云关依旧灯火通明,所有观战名士,观战士兵,所有下属国国主公卿,都枯坐在纷飞的雪花中,望着那黑白纠缠的棋局出神。
名士们大多是文人,身子骨文弱,在寒风凛冽的关外之地,苦熬了两日,已经有些渐渐撑不住,搓着手道∶"这可如何是好,依我看,这棋阵还未破,咱们人就先冻死在雪中了。"
另一人则道∶"你就知足吧,好歹这只是棋阵对决,而不是真正的流血战争,真打起仗来,那些将士,还不是要露宿野外,冒雪冲锋陷阵,不知要死多少人。哪如现在,你我只是受些苦寒而已,但好歹还有酒喝,有肉吃。"
这话倒是触动不少人的心肠。
"是啊,若能天下太平,谁喜欢流血战争。"
"江国太子提出以棋阵对决代替大军拼杀,实在是造福苍生之举。只要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其实谁胜谁输,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这时,两侧高台上,再度有沉闷鼓声想起。
无数名士都纷纷仰首望去,只见纷飞雪花中,一南一北两位太子,隔着遥远的城楼对望一眼,再度同时擂响了战鼓。
而伴着鼓点,城下的棋阵,也发生了惊人变化。
因原本如藤萝巨木纠缠在一起的白子与黑子,竟泾渭分明,同时开始往左右两侧散去。白子在为黑子让路,黑子也在为白子让路。
六百名白衣甲兵与六百名黑衣甲兵,迅速占据棋盘左右两侧,重新结成一条长龙。鼓点密密,震**在每一个人的心口,棋盘左右,再度出现一条白色巨蟒与黑色巨蟒,棋盘竟回归了最初始的状态!
"这黑子白子,真的分开了。"
"天下苍生,这珍珑棋局的破局之道,原来是退,而不是进!"
白色巨蟒与黑色巨蟒没有再激烈撕咬,而是围着巨大的棋盘,开始同时合围。鼓点越来越急,双方甲兵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白蟒包裹住黑蟒,黑蟒又反过来包裹白蟒。
两个蜿蜒如长龙一般的一字长蛇阵,开始以天为幕,地为席,画起巨大的八卦阵图。所有人神经绷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迅速移动的黑子白子看。
所有人几乎忘记呼吸。
因无人能预料,最终是白子合围住黑子,完成八卦阵图最后一笔,还是黑子包裹住白子,定下这一局胜音。
激越的鼓点声中,城门楼上,忽然再度响起琴音。
这次不是缠绵之曲,也不是恋人之曲,而是一首思乡之曲。
天下名士,所有士兵都很熟悉的一首思乡曲。
《采微》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注)
曲调沉郁伤悲,饥渴交加的戎卒们在行道上艰难行走的画面跃然眼前,所有土兵都无声落下眼泪,所有名士都站了起来,望着高台上击鼓的太子,望着城下于风雪中列阵的士兵,不知谁突然振臂喊了一声"止戈休战",一时间,止戈之声声震九霄,响彻在暮云关上空,久久不绝。
而几乎同时,黑子和白子也在八卦阵图的最外围相遇,共同完成了合围。
竟各占半圈,谁也不多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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