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身出来，看到眼前一大片形制相似的“茅草棚”，杨应紫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冬至春色园”。

“前院成了禁地，后院……晚上看上去像坟场。是不得已，还是故意的？”

杨应紫心内刚刚生出的疑惑，马上就被一墙之隔的声音驱散开了。

等杨应紫出去，冯宽拿着竹笛，往回走进院东南角的竹园中，在竹亭内坐下，半天一言不发。

谭文海忍不住要过去撵他走，被黄柳劝住了：

“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回房歇着。”

一时安静，只有孙寡妇响应，准备拉着萍儿果儿她们离开。

这时，忽然从竹亭中传来一曲悠扬轻快的笛声。那一瞬间，让众人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小山村：

村里屋舍田园相连，正值春光灿烂，男人们在田地里劳作，女人们聚在一起准备午饭。

猫狗鸡鸭原本懒散地在各个角落游**着，一群小孩子忽然嬉嬉闹闹地跑来，弄得鸡飞狗跳。

骂声与笑声混杂在一起，让春日的早上显得格外鲜活。

院内众人，都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冯宽原本是想融神念于笛声，尝试着唤醒沉睡不醒、或装睡不醒的人，可等笛曲吹到一半，骇然发现……自己竟也成了坐在牛背上的牧童。

一瞬间，他也终于想起来，这首在那个世界偶然听过很多次、他却叫不出名字的笛曲。

名字，就叫《牧笛》。

与此同时，在天都山神仙洞府的几个画面，也在冯宽脑海中迅速闪过：

田埂、水牛、牧童、道人、玄真观……

陈！

晋！

阳！！

冯宽心魂俱震，笛声戛然而止。

阳光明媚的山村，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呼号。众人身临其境一般，在院子里开始大呼小叫着奔走开：

“快跑啊，大家快跑啊，冥君要抓人收魂啦！”

“把姑娘小孩们抓过来，冥君喜欢小的嫩的，让他们替咱们再死一回！”

“啊……我不要……大哥哥救我！！”

听到小夜素儿的尖叫声，冯宽从梦魇中惊醒，当即从竹亭出来。

看到眼前的乱象，他大喝一声，陈志、岳小明、黄柳不仅没有清醒，反而发狂似的推搡着萍儿、果儿、杏儿、绿荷以及小夜素儿等人，往自己这边过来。

冯宽一时震惊不已，紧接着，又看到司马斌抱着熟睡中的赵丑儿，朝着自己踉踉跄跄走来，一边走还，一边诡异笑道：

“冥君大人，小的这位娘子……又年轻又漂亮，您肯定会喜欢……”

“司马斌，你疯了吗？”

冯宽颤声怒吼，“你……还有你，岳小明！黄老……你们都怎么了？醒醒，快醒醒啊！

阿志，别再装糊涂了，赶紧劝劝他们，想想办法啊！！”

可无论冯宽怎么说，对他们都没有一点用处。

望着他们朝着自己步步紧逼过来，像一具具僵尸一样，冯宽跪倒在地，一时泪如雨下。

这时，许象之忽然出现在墙头：

“子虚……你在干嘛？一会不见，他们怎么了？

郡主在外面昏倒了，京城好多人在往这边赶过来，我快拦不住了！”

“许兄……你……阿紫！”

冯宽身一震，想起那支竹笛，赶紧起身跑回到竹亭。

拿起竹笛，努力平复下心情，继续刚才未完的笛曲吹奏起来。

待拨云见日、风消雨歇，村里很快又恢复成了平静祥和的模样。

夜幕降临，众人各自睡去，只剩孙寡妇一人瘫坐在一边，两眼无神地望着眼前魔幻的画面。

冯宽四处查看一番，脸色苍白地说：

“孙大姐……他们应该只是睡了过去……”

孙寡妇摇摇头，又连忙拼命点头，随后低着脑袋，颤声道：

“你……你走吧，不要再过来了……好吗？”

“我……对不起……”

冯宽朝她磕了几个头，准备叫许象之下来帮忙时，张宜从厅内走出来，一言不发地扶起孙寡妇，和她一起，将倒地的众人一一送去后院。

冯宽心念杨应紫，朝他拱拱手，出去背着杨应紫回到楚国府。

在确认杨应紫只是昏睡过去之后，冯宽准备告辞离开，杨玄感劝道：

“如今你与我杨家已经脱不开关系了，与其东躲西藏惹来更多非议，还不如，就正大光明呆这里算了。至于月儿，明天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

“连累大人了，夜深了，你们早些去休息吧，明天我自己跟月儿说。至于刚才发生的事……等阿紫醒来，我会把事情说清楚。”

“好，到时……可能会有一个更好的场合。

房间收拾好了，麻烦子虚，你先在阿紫隔壁休息吧，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

“大人放心，即便我身死魂灭，也不会让阿紫有事的。”冯宽异常认真道。

杨玄感拍了拍他肩膀，轻叹一声出了门去。

三天后的早上，杨应紫缓缓睁开眼，望着从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恍惚间，以为自己还身处在那座小山村后面的山腰间。

等了一会，没有等到那首熟悉的笛声，却听到了外间传来的交谈声：

“二哥，这都第三天了，你不吃不喝也就算了，难道也不用上茅房吗？”

“呃……你二哥我现在是半仙，半仙懂吗？月儿，你听说过那些神仙需要解手上茅房的吗？”

“鬼才信你的话咧，之前玩游戏，说好了不给别人看的，结果呢结果呢？”

“又来了又来了，不是说好，月儿你已经赢了吗！你大哥他们，都承认输了。”

“一点意思都没有，明明我可以凭真本事赢的，搞得好像，是我胜之不武一样。”

“咳咳……那个，月儿你能先把这五香饺子、酱肘子、咸蛋粥端走吗？或者……你先趁热赶紧吃了。”

“嘿嘿，忍不住了吧！还半仙呢，我看二哥你是饿鬼吧！我就不拿走，管我吃不吃，哼！”

“你……就不怕阿紫醒来，到时教训你么？”

“凭什么教训我呀？我那是关心你，为了你好呀！二姐睡了三天三夜都不醒，她万一成了傻子，以后还不是得靠我照顾你，我啊，这是提前练习好吧。”

“你才是傻子呢，月儿小傻子，不许你胡说八道！”

“我要是小傻子，那二哥你就是大傻子，我都是被你带傻的。”

“噗……”

听到这，杨应紫忍不住笑出声来，冯宽闻声冲进来，把着她手，欣喜若狂道：

“阿紫你终于醒啦！！”

杨应紫来不及回应，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忽胸口一痛。

“二姐你终于醒啦，月儿想死你了，呜呜呜～”

“月儿、子虚……你们……我，我好饿……”杨应紫有气无力、又哭笑不得地吐出几个字。

恭安坊西北，芳园明楼三层静室，赵义端坐在桌前，心无旁骛地翻读着《太上感应篇》。

文章篇幅并不长，赵义读的是颜直注释的版本，文字简练通透，可每读一次，他总会生出不一样的感受来。

正读到一半时，王辰忽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打乱了赵义的心绪。

不等他发怒，王辰赶紧跪地解释：

“道君，杨大人来消息，说冯仙人答应了，今晚便来明楼。”

赵义身一震，手上的书滑落到桌上。

努力平复下心情，赵义点点头，“知道了，好好准备一下，他要怎样，你便怎样！”

“是……”

等王辰出去后，赵义起身关紧门窗，用露水净手完毕，重新回到座位上，做了个深呼吸。

随即将桌角的砚台挪开，露出了下面的一只手掌印，赵义伸出左手贴放在上面，往下略微用力一按，吱丫一声，身后的书架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副挂着水墨画的白墙。

赵义走到墙边，右手在画上山间石亭的位置按下去，墨画当即从中分成两半，露出了后面的一只暗阁。

又开完三道锁之后，从暗格里面拿出了一只紫檀木盒。缓缓打开盖子之后，赵义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一本《道德经》，又捧出了一块白里泛黄的玉石，将机关复原，回到了桌边。

用玉刀切下来极薄的一片玉石，含在嘴里，赵义端坐桌前，两手捧着道德经，准备虔诚地读起来，然而翻开第一页，便彻底傻了眼：

书页上，一个字也没有……

赵义懵了半天，赶紧往后翻，结果却越来越让他愤恨羞恼：

整整一本书上，除了封面的几个字外，再无半点笔墨。

“佐儿，难道你觉得，我不配读这个？”

想到这，赵义赶紧将口中玉片吐出去，拿起茶杯漱口好几遍，脸色阴冷道：

“你当你的皇帝，我从不干预你，你就这么想，让你老子我去死？”

在冯宽销声匿迹七天之后，终于传出消息，要在芳园明楼现身说事，并与天下人近距离“对话”。

消息一出，京城上下再度沸腾。

三司、军部精锐尽出，齐聚芳园。当日傍晚，芳园内外灯火通明，车马不绝，人声鼎沸。

白天政事堂紧急商讨议定之后，最后有将近两百人进入到明楼中，基本都分布在一、二两层。

又有将近两千人，分布在明楼四周的风、雨、霜、雪四楼以及梅、兰、荷、菊四楼中。

其余没能进园的，也要凭运气和实力，才能占得更靠近芳园四道门的“黄金位置”，那里会有大内太监、礼部官员现场宣读明楼的最新消息。

明楼呈宝塔形，三层楼形制相似，中央镂空，越往上越小。

这时，原本空****的中央上空多出了一条金色小道，横亘在第三层楼的围廊中央，东西而向，将圆形围廊一分为二。

小道中央有座竹亭，亭内设有一张白玉桌，两只檀木凳。

三层的圆形围廊上，杨玄感、杨应紫、杨应彩、杨青、小南、胡小婵六人在一起。

左边是那晚扶云居的所有人，另一边，张齐贤等政事堂、六部、三司、都衙等高官悉数到场。

此外，北辽张仲坚、耶律休、耶律盛，夏国元波波、元溪溪、元池池等人站在对面。

除了看向中央的竹亭外，时不时也会向杨玄感六人这边投来异样眼神。

赵义焚香沐浴完毕，从三层的静室出来，上到没有护栏的金色小道上。

缓缓走向中央的竹亭的过程中，他感觉到自己手心、后背在冒汗，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独自面对自己兄长的那个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