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在夜色中继续前进。

还有三站时，红子的电话响了起来。

此时车厢里已经不剩多少人，宗谷和朝雾铃也都坐了下来。

“电话。”

“我知道……肯定是妈妈打过来的。”

红子拿出手机，先给他看了一眼，“我就说吧。”

“赶快接吧，不然你妈妈就要拿着刀去旧宅找我了。”

“胡说什么呢……”

红子斜了他一眼，接通电话。

“妈妈。”

“我在电车上。”

“真的……去山科那边的印刷厂看了一下社刊的样品，然后是在二年级的雨宫学姐家里吃的晚饭。”

“会回家的。”

“宗谷……在身边啊。我们是一个社团的嘛，肯定要一起去印刷厂啊。”

“是是……我保证。”

挂断电话，红子捏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再回过神，她发现宗谷正看着自己。

“干嘛。”

“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你想死吗。”

“真动起手来，阿姨……”

“不准对我妈妈动手！”

“只是开个玩笑……”

宗谷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我已经意识到了，这样下去，是没办法让他们改变心意的。”

桐野茜和朝雾铃沉默地看着，红子鼓了鼓嘴。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只能先死皮赖脸一点，每天都送你回家，说不定哪天就看我顺眼了。”

她看了他一会儿，“你想得真简单。”

“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宗谷说道。

“如果方向是错误的，那做得越多，离正确的结果也就越遥远。”

宗谷笑了一下。

“那我就让那个‘正确的结果’，主动向我所在的方向偏转。”

“怎么做？”

“用你的命。”

“……你真是坏透了。”

宗谷望着倒映在对面车窗上的自己，声音平静：“我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绝不是所谓的认可，而是能真正握在手心里的你们。”

红子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认真的吗？”

“开玩笑的。”他扭头在她脸上亲吻一下，“我喜欢红子，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她靠上来，在他肩上蹭了蹭，望向车窗外。

“那你就先死皮赖脸着吧。”

又过两站，电车再次停靠，四人一起下了车。

回到旧宅，红子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就让宗谷送自己回去了。

快到吉川家的时候，两人在小巷的阴影里停了下来。

“唔……”

吻了一会儿，红子放开宗谷，又探出头看了看左右。

“我还以为有人过来了。”

“紧张什么，又不是在**。”

“感觉差不多。”

宗谷望了望星空。

“你又对我翻白眼了。”

“这么暗你都看得见吗。”

“你的眼白比星星都亮。”

“……”

他不再多说，又低头亲吻几下，“走吧。”

“再等一下。”

红子抱住他，“再陪我几分钟。”

“嗯。”宗谷又低下头，抚摸着她的后背。

哒哒哒——

外面真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红子埋在他胸前，屏气凝神，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然后才开口：

“忙到现在，社刊的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学园祭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我们只要等待就行了。”

“嗯。”

“妈妈和爸爸打算在学园祭的时候过来看看。”

“是吗，欢迎之至。”

“又不是来看你的……话说回来，雨宫学姐家的房子真大，她家的产业应该不小，不只是经营印刷厂而已吧。”

“我也不清楚。去网上搜索一下‘雨宫’之类的关键词，说不定能看到什么。”

“算了吧，我还没那么感兴趣。刚才在电车上，宗谷好像盯着一个工薪族大姐姐的臀部看了一会儿。你喜欢那种成熟的风格吗？”

“你别乱说。”

“我亲眼看见了。”

“哪只眼睛看见的。”

“四只眼睛都看见了，哼……明天早上我想吃点别的。”

“想吃什么。”

“随便。”

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她放开他，往自家走去。

“过去吧。”

听见敲门声，吉川太太过去开门，却只见到女儿在跟那个混账小子吻脸道别。

“晚安。”

“嗯嗯，晚安。”

目送女朋友进门，宗谷又对一直望着自己的吉川太太低头致意，随即转身离开。

等妈妈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红子立即说道：“那条小路那么黑，妈妈难道想让我一个人回来吗？”

“早点回来不就行了。”

“我去的是山科那边的印刷厂，早不了。”

吉川太太关上门，又说道：“红子自己带钥匙了吧。”

“带了……在书包里，懒得拿出来。”

“妈妈还以为红子是故意让我看到你跟宗谷君吻别呢。”

“也有这方面的打算。”

女儿意外地坦诚，吉川太太又望了她几眼，转身道：“红子昨天说，宗谷君把桐野家的旧宅买下来了？”

“嗯嗯。”

“多少钱？”

“一百万日元。”

“这不是白送吗。”

“因为茜也要住在那里啊。”

红子三两步跟上来，抱住妈妈的手臂，“宗谷特地买下桐野家的房子，就是不想让我跟妈妈分开得太远，他考虑得很周到吧。”

吉川太太反手戳了戳女儿的脑门，“妈妈只会觉得多了个无法相处的邻居。”

“哼……”

红子又撒手了。

“你去哪里，洗澡的热水已经放好了。”

“放书包，待会儿就下来——”

噔噔噔地上了楼，回到房间里，红子走到窗边看了看，底下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溜得真快。”

嗡嗡——

看了眼红子发来的消息，宗谷回复了一句“到家了”，转身走进院子里。

“去了好久啊。”

来到客厅，桐野茜正擦着头发，“我都洗完澡出来了。”

“被红子妈妈发现了，还抓住打了一顿。”

“你没还手吧？”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有没有受伤。”

她伸出脚，踩在他腿上，“因为你肯定是在骗我，红子的妈妈才不可能对你动手呢。”

宗谷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在红子家门口跟她聊了一会儿。”

桐野茜稍微挣了挣，没有挣脱，便继续擦起了头发，“聊了什么？”

“就是随便聊聊。”

宗谷抚摸着她的小腿，“然后就送她回家了。”

“见到红子的妈妈了吗？”

“见到了。打过招呼就回来了。”

“噢。”

桐野茜将毛巾递了过来，“帮我擦头发。”

“我还要洗澡呢。”

“擦干了再去。”

宗谷接过毛巾，挪到她身后，按着她的脑袋擦了起来。

“宗谷。”

“嗯。”

她微微偏头，“真的没有办法让红子的家人接受吗？”

对于她的这一头长发，宗谷擦得还有些不熟练，“在这种事情上，不存在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办法，总要有人妥协才行。”

“爸爸妈妈也是妥协了吗？”

“当然。”宗谷说道，“他们接受了我跟茜以外的人交往这件事，而我也接受了庆子小姐的要求，留在这里扎根。”

桐野茜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昨天跟妈妈说过，想让她以家长的身份替宗谷跟红子的妈妈说几句……”

“被拒绝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是拒绝了。妈妈说那是别人家的事情，她是不会插手的。”

“庆子小姐说得没错。”宗谷坐下来，“而且说到底，选择了这条路，这是我理应解决的事情。如果还需要庆子小姐插手，我反而会觉得丢脸。”

桐野茜回过头，“丢脸就丢脸，只要能让红子妈妈答应就行。”

“你不相信我吗。”

“不，我只是有点着急……”

“不要着急。”他将她拉进怀里，“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这大概是可以交给时间来解决的问题。只是这段时间到底需要多久，眼下还看不出来。”

桐野茜仰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当时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一点……现在有点后悔了。”

隔着还有些潮湿的头发，宗谷吻了吻她的额头，“别吓我了。”

“哼哼，那你要让我满意才行……不是这个意思！”

一只手按着毛巾，他的另一只手从领口探入她的睡衣，掌握住其中一边。

“唔……”

桐野茜在他怀里扭动起来。

把玩一会儿，宗谷正准备继续下去，客厅外的走廊里传来明显的脚步声。

他抽出手，桐野茜捶了他一下，自己擦起了头发。

几秒后，月读出现在客厅门口。

“上来。”

刚才的脚步声，也是他故意传出来的。

宗谷起身跟上，“有进展了？”

“我想到一个办法，不知道有没有用，所以来找你试试。”

“月读大人自己想的？”

“……”

月读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这话问出来就很失礼。”

“抱歉。”宗谷笑了一下，跟着他来到二楼的房间。

“坐这里。”他指着地板。

宗谷坐下来，月读手一挥，一串五元硬币悬浮起来，绕着他不断旋转。

他怔了一下，“这是老师的……”

“不，这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你能理解神力的运转吗？”

“不能。”宗谷坦言道。

“那我就不具体解释了。”月读说道，“总而言之，这是我模仿那个人的手段，为她留下的那张神力网增添出了新的‘枝叶’。”

宗谷点了点头。

月读看了他两眼，还是没忍住。

“只是这样？”

“什么？”

“就算是模仿，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

宗谷沉默半晌，端出几分笑容：“月读大人真是厉害。”

月读对此的点评是敷衍和言不由衷。

他也不否认，“所以，这对搜寻大雷的踪迹有什么帮助？”

“我也不知道。”

月读示意他躺下来，“只是忽然有了这么个想法，找你试一试。”

宗谷在地板上躺下，那些悬浮的五元硬币也跟着扩大范围，绕着他继续旋转，“会有危险吗？”

月读眼睛转了一下。

“月读大人也不知道？”

“不会死的。”

“……”

宗谷又坐了起来，看了他半晌，“月读大人还是先为我说明一下吧。”

月读看着他，“简而言之，就是利用这些新生的‘枝叶’，将你身上的八雷神力连接到那张神力网上，进而让你得到跟我一样的感知范围。”

“真能做到吗。”宗谷有些发愣。

“找你来，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

“我需要做什么？”

“你先躺着，让我试试能不能连接上神力网。这一步没成功的话，后面的都是空谈。”

宗谷躺了下来。

“四肢分开。”

他张开手脚。

月读手一挥，放在旁边的真经津之镜飞了起来，“接着。”

宗谷抬手抓住铜镜。

他又对着他连点几下，悬浮半空的众多五元硬币中接连飞出七枚，分别落在他身体各处的柳叶形神力印记上。

“要开始了。”月读说道。

宗谷明白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做好准备，只是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握紧手里的铜镜而已。

月读也没有多说，握住其中一枚悬浮着的五元硬币，另一只手抚在胸前，触碰着橘天子留给他的那一枚。

以桐野旧宅为中心，一道无形的神力波动，迅速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啊——”

桐野茜刚上楼，就听见最里面的房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惨叫。

“宗谷……”

哗啦——

朝雾铃打开房门，看了她一眼，又快步跑向月读的房间。

桐野茜也连忙跟上。

打开门，两人只见到宗谷和月读都倒在地上，各自抱头呻吟着。

“宗谷！”

桐野茜连忙去扶宗谷，朝雾铃也蹲下来看了看他的情况，接着又看向月读。

“怎么回事？”

“神力冲突……”

月读抱着脑袋，面色痛苦，过了好半天才渐渐舒缓。

而宗谷并非神明，需要的时间更长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宗谷和月读大人到底在干什么？”桐野茜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这只是一次尝试……”

待脑袋里的针刺感渐渐消退，宗谷坐起身，看向月读。

“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说了不会死的……”

月读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刚才的冲击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所以，这是失败了吗？”

“大概吧……”

“大概？”

“刚才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你体内的八雷神力似乎激活了，并且通过我连接到了神力网上。”

月读揉了揉脑门，“然后就引起神力网的反击，将连接断开了。”

“反击？”

“这张神力网完全是由那一位的神力构成的，如果混入其他神力，可能会引起神力网的崩溃。”

宗谷想了一下，“那月读大人的神力……”

“应该是因为她早就对我的神力做了‘标记’。”月读猜测道。

而八雷神力并未获得“准入许可”，因此便被排斥出来了。

“刚才那一瞬间，你感觉到什么了吗？”月读又问道。

宗谷摇了摇头。

“我有感觉的时候，就是被反击的时候，只觉得有无数根针同时扎进了脑子里，别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而在千里之外，某个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哎呦！”

跟在他身后的一人猝不及防，直接撞了上来。

“不要突然停下来啊！”

那人抱怨着，被撞到的中年男人却只是呆呆站着，毫无反应。

“真是的……”

从他身旁走过，那人又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就像是被定格了时间。

而下一秒，他又突然回过神，身体猛地一抖。

“嗯？”

左右张望几眼，他揉揉脑袋，又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

“热昏头了么……”

到了站台，一列电车刚开走，中年男人站到了最前面。

等待着电车，他拿起了手机。

再抬起头时，下一班电车也进站了。

“……”

又一阵波动扫掠而过。

啪嗒——

手机滑落，摔在地上弹了两下，停在旁边队伍一名女高中生的脚边。

“喂，大叔，你的手机掉了哦……呜哇，屏幕都碎成这样了。”

她抬眼望去，那个大叔一动不动，保持着手机掉下来时的神情与姿势。

“傻掉了吗。”

女高中生弯腰捡起脚边的手机，递给了他。

他没有接。

“搞什么……”

她将手机塞到他手上，他却忽然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看着她。

“呜哇，吓我一跳。”

女高中生对他的反应颇为嫌弃，将手机还给他就准备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只是一转身，她就听到他见鬼一般地叫了起来。

“我的手机！怎么突然就……是不是被你弄坏了？”

“哈？”

她诧异地回过头。

两人都没有看见，一个半透明的微型灵体从他脑袋里钻出来，先一步飞进了停下来的电车里。

而在桐野旧宅，宗谷和月读倒在地上，再度抱头呻吟不止。

“不要再试了……”

桐野茜抱着宗谷，面露焦急，不知道该如何缓解他的痛苦；

朝雾铃在一旁没说话，只是也眉头紧皱。

过了半晌，倒在另一边的月读才勉强开口。

“不试了……这个办法似乎行不通。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脑袋里的针刺感还未完全消退，宗谷紧咬着嘴唇，从嗓子深处挤出一点声音回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