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着马车,在萍儿的指引下,冯宽先把素儿送到修文坊的私塾,再把小夜放在隔壁的书院。
停好马车,萍儿拉着小南去附近的街市采买东西,冯宽则是拐弯去了司马家。
路过楚国府,冯宽遮住头脸停下脚步,发现门口的一对铜狮换成了小一号的石狮,门匾的“楚国府”也换成了“杨府”。
心存疑虑时,远远看见杨青从旁门出来,招呼着几个仆人往里搬东西,忙别过头,提步离开了。
还没到司马家门口,守在路边的管事见了,忙过来笑迎道:
“冯少爷可算来了,老爷一早上,都问了七八遍喽。”
冯宽拱手礼道:“大伯他身体现在怎样?”
管事苦笑不语,拉着他进门后才叹道:
“忙活了大半辈子,忽然闲下来,又不能随意进出家门,时间一长,没病也憋出病来了。”
这时司马真、司马斌过来,简单寒暄之后,引着冯宽直接去了后院。
司马德勘坐靠在榻上,赵丑儿与一名丫鬟正伺候着他服用汤药,原本还有些苦楚挣扎的他,见两人领着冯宽进来,当即夺过汤碗一饮而尽,大笑两声,招呼道:
“子虚,快过来让我看看,这三年吃了不少苦吧!可怜的孩子啊……”
“大伯……”
冯宽身上一阵暖意流过全身,几步过去,握紧他的手,“在里面除了没吃饱饭,其他都好,身子骨还硬朗不少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咳咳……子虚、丑儿,你们离我远点,别被我传染了。”
冯宽不肯放手,下意识给他把了把脉,“您这病……多久了?”
“咳咳……”
司马德勘又咳两声,司马真回过味来,叫上司马斌,带着赵丑儿去准备午饭,没一会,屋里就只剩了冯宽一人。
长出一口气,司马德勘从榻上起来,拍拍冯宽肩膀,带他进了书架后的密室。
冯宽看了一眼通体黑色的小天地,中间只有一张木桌、两把竹凳,桌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两盏银色蜡烛。
“子虚,坐,咱爷俩好好聊聊。”司马德勘倒完茶,向他示意。
“大伯,您……您这是装病?”
“真儿给我调制的药,用了将近一年,效果……还不错,就是有点对不住小斌和丑儿两口子。”司马德勘抿一口茶,苦笑道。
“因为西夏国?还是……神京的姑姑?”
“都有吧。还有丑儿她爹,现在重新镇守北地,我这个当亲家的,也要避避嫌。
太子殿下本来没太大意见,谁知道一直清闲的陛下突然发声,怎么也不准许我辞官,不得已,最后才想了这个法子。”
见冯宽有些迷糊,司马德勘笑意更盛,话锋一转,问道:
“听说子虚你……现在很厉害?”
“呃……哪有哪有,我……也就比一般人力气大一点,声音大一点,跑得快一点而已。”冯宽挠挠头,有些害羞道。
“哈哈哈,好!不骄不躁,这点比你父亲强。可要是有机会,也不能一直藏着掖着。
咱大宋现在……心气不够,需要有人撑场子打气,大伯也希望,看到你意气风发的时候。”
“小子了解。”
两人又聊了很久神京、西夏国,以及大宋现在的变化。司马德勘忽想起什么,盯着冯宽看了半天,也不说话。
一直担心他会问这三年的经历,以为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冯宽突然有些发毛。
刚好这时肚子发出一声响,灵机一动,他便挤出笑,问了句:
“大伯,您肚子饿了没?”
司马德勘没回答,起身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忽然低头凑到他面前,低声笑道:
“子虚,听说和你们一起的,除了杨家的姑娘,还有晋阳宫的一位女弟子?”
冯宽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点了头。
“嘿嘿,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看上她?”
“啊??”
“别害羞,男人嘛,很正常,大伯也是过来人。只不过,你要是对那个晋阳宫的女弟子有意思,可能就比较麻烦……
咳咳,大伯是这样想的,这三年一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大伯给你物色个良家女儿,早日成家,才能定心立业啊。”
“呃……”
冯宽一时坐如针毡,“大伯,我……其实……”
“哈哈,罢罢罢,我也不逗你玩,这些都是一直到昨天晚上,送到我这里来的。
据真儿和小斌他们说,从听说你要回来,门口过来问询,甚至直接提供女方生辰八字的媒人、管事、长辈等等,把整条路都堵死了。
这还是丑儿和真儿仔细筛选过之后,最后给到我的。”
一边听,一边看着司马德勘摸向墙壁的一角,打开一个隐蔽的壁柜。
望着从里面弹飞而出的无数聘书婚书,冯宽彻底傻住了。
“子虚?”
“啊??呃……大伯,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没做,没空,也没心思考虑这些……”
“子虚,你不会还想着杨家小郡主吧?”
冯宽不置可否,这时外面响起了司马真的声音:
“伯父,子虚,陛下……陛下过来了!”
司马德勘吓了一跳,当即推开暗门,拉上冯宽出来。
慌忙躺回到**,从枕头下面拿了一枚药丸服下,刚刚哼唧着对冯宽勉励两句,司马真敲门三下,随即开门,带着王继恩和赵义从外进来。
“见过陛下,吾皇万……”
“哎,子虚别搞这一套。”
赵义摆手按止冯宽,走到床边坐下,看了司马德勘一会,见他面色激动不能言语,轻笑道:
“在家歇了这么久,结果身子骨也歇垮了,何必呢。”
“恕臣不能起身相迎……陛下……说得对,人总要老的,生病……也无法避免。”
“那是以前,现在冯仙人回来了,说不定……人真就能长生不老呢?”
说完,赵义一脸玩味地看向冯宽,“子虚,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房间一时静得可怕,司马德勘笑容消失,司马真脊背生凉。一旁的王继恩也脸色古怪,欲言又止。
冯宽同样心中难受不已,暗中提运真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最后不卑不亢道:
“陛下,生老病死,乃是天理人伦。小子以前同陛下一样,总觉得有些事、有些东西可以永恒,可在洞中三年经历下来,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哦?是什么?”
“只有变化本身,才是永恒不变的。”
赵义看着冯宽良久,忽然大笑三声,起身走出去到门口,又转身对着冯宽说:
“可惜啊,我没能多生几个女儿,不然……无论如何,也要成就一对良缘。子虚,无论将来如何变化,你会一直站在我大宋这一边,对吗?”
“当然!”冯宽没作犹豫,斩钉截铁道。
“好,好,好~哈哈哈哈……子虚,今日是吾这三年多来……最开心的一天。”
赵义说完,径直离去,王继恩向冯宽施以大礼,随即也退身而去。
从司马府出来,冯宽辗转去了白马寺。
方云虎领着他去到东院一间上了锁的厢房,看到正在地上打滚,时而哭时而笑的清瘦身形、冯宽好半天才认出来是唐太顺。
“太顺爷……”
听到声音,唐太顺吓得赶紧捡起一块泥巴抹到脸上,飞快地缩回到**,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冯宽揪心不已,缓缓走过去,坐到床边,努力挤出笑,“是我,我是冯子虚,是唐冻师姐的师弟,太顺爷,我来看你了!”
唐太顺身一僵,抱头缓缓扭了下身子,怔怔地看了冯宽好久,忽然紧紧抓着冯宽伸过去的右手,嚎啕大哭起来。
安顿唐太顺睡下,又替他擦干净手脸、换了身干净衣裳,冯宽长叹一声,转身对方云虎说:
“多谢大师一直照顾他,之后恐怕还要麻烦大师一段时间,等安定下来,我会接他去我家。”
说完,冯宽拿了几张银票出来,方云虎摇头道:
“冯檀越不必如此,我只是个普通和尚,出家人慈悲为怀,这里是我每天修行的地方。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我先不陪你了。出去时,还请您将门锁好。”
“等等……”
冯宽叫住他,犹豫一会,从袖中拿出一块仙玉,“这是你兄长……留给你的。”
方云虎眼眶微红,盯着仙玉看了很久,最后双手颤抖接过,原地站立良久,收入怀中,向冯宽合十行礼。
“多谢……”
刚锁上门,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院门口,正好撞见谭文海一行人,冯宽轻喝一声,细细打量他一番,见他一脸震惊,马上又神色慌张手足无措,轻笑道:
“谭文海,几年不见,这是发了大财吧,这身子是越发富态了呵!”
“大胆!哪里来的毛小子,敢对我们会长无礼,不想活了?”谭文海身后的两个魁梧大汉站出来,吼了冯宽一嗓子。
院里院外的游客和尚见了,纷纷避让,将两方围在里面,不近不远地看着热闹。
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冯宽拱手笑道:
“两位大哥好身板,不去搬砖可惜了。”
两大汉对视一眼,说着就要过来架起冯宽,谭文海在后面急吼道:
“两个蠢货,给我滚滚滚,这是大名鼎鼎的冯子虚冯仙人,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两人愣了一下,一个回头看了谭文海一眼,心领神会地大笑几声:
“会长是不是昨天喝多了,神仙一般都是鹤发童颜、腾云驾雾,这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是仙人?”
说完,两人猛地扑过去,没成想却扑了个空,回头一看,冯宽竟直接出现在谭文海身前。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你还是一点没变。”
冯宽两手抱胸,淡淡笑道,“我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你还没有这身华丽衣裳。”
谭文海只觉得浑身冰冷,却又不能动弹分毫,心下大骇同时又悔恨无比,忙挤出几滴泪来:
“冯兄弟,是我猪油蒙了心,让果儿改嫁了岳公子,可那会……谁也不知道……”
“这个不怪你,果儿小明他们过得幸福就好,还有呢?”
“我……后,后来杏儿见萍儿苦守,还要带两个娃娃,心疼之余,也劝过她一起嫁过去……”
冯宽笑容逐渐消失,“还有呢?”
“我……冯兄弟在敦厚坊的宅子……我……我怕时间久了荒废,就……就找人合伙,改……改成了酒楼。你……冯兄弟你放心,酒楼有三成干股……是……是你的。”
“没问你这个,宅子反正不是我的,是人杨家的。我再问你,还有呢?”冯宽一手搭在他肩膀,冷冷道。
谭文海哆哆嗦嗦挤出几个字:
“冯……冯兄弟,真的没有了……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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