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先生是于本年3月24日过百岁寿诞,到今天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那热闹的情景,还记在我脑海中。苏先生出生于1896年,跨越了两个世纪,而今年是1995年,还有五年,就又接上2000年的世纪了。苏先生除腿不良于行,耳重听以外,身体其他如心脏、脑力等等都很正常,一般的老人痴呆现象,她都没有。她要跨入二十一世纪,并非不可能,我们祝福她,正如生日那天,善唱歌的总统府秘书长吴伯雄,登台献唱了一首《感恩的心》,他高亢浑厚的歌声,给予庆祝会一个最好的开头。他又对苏先生说:“等您一百一十岁整生日时,大家共聚一堂,还由我来献唱!”苏先生听了乐呵呵!那是可能的啊!吴伯雄是成大毕业的,成大校长吴京也是成大毕业的,他推着苏先生的轮椅上台。当苏先生亲自切那快顶上天花板的十层大寿糕时,真是壮观哪!
我这次是和台北的一些文友,还有我那特意由澳洲墨尔本赶来的二女儿夏祖丽同去的。北部的文友商量着安排行期,大致分批同行,预先登记的,校方还可以预备住宿,因为庆祝前后三天,一天旅程,次日庆祝,第三天学术研讨会和回程。本来苏先生一再婉拒为她做生日,因为她在生日前又跌一跤,摔坏了坐骨,正住院手术治疗。她又有一个固执的脾气,不肯住院,老喊回家,这也是她不愿麻烦人的性格。可是一批批的晚辈,都不顾苏先生的说法,只是说:“苏先生,您只管住您的医院,我们只管庆祝我们的。”所以无论她住院或已返家,校方和友人都安排妥当了,她也无可奈何,只好坐着轮椅,快快乐乐地出席接受庆贺了。
3月24日那天,风和日丽,南南北北,国内国外,出席了上千人,校园熙熙攘攘,都是笑容满面来庆贺的人在走动。晚餐是自助餐待客,大家吃得好高兴。晚上大家就拥向礼堂去,礼堂布置得堂皇美丽,国剧表演有《麻姑献寿》,天主教圣功女中合唱团的三首歌曲,因为苏先生是天主教徒,现场弥漫着祥和与快乐的气氛。还有国乐演奏,昆曲等,苏先生耳朵重听,但见她以手扶着耳朵,仔细聆听。起先服侍她的人,问她要不要先回屋休息,她不肯,和大家一起观赏,直到十一时散会才随大家一同离去。这哪里是百岁老人,可说是百年如一日啊!
这次盛会,除了次日由马森教授主持一个苏先生学术研讨会外,还有文建会赞助出版了一本印刷精美的《苏雪林山水》分赠来宾(文建会主委郑淑敏也是成大毕业的)。大家都知道苏先生是学者、作家,却不知道她也是一位功力颇深的画家。苏先生几十年前到法国留学,原是学艺术的,回国后只以著作见诸于世,大家只知道《屈赋》是她的最爱,光是《屈赋新探》就有一百四五十万字。这种学问本是曲高和寡,但她仍坚守自己的原则,她说她要把一般人认为最艰深、最难理解的东西叙述出来,她认为现代人不能理解,当求知音于一二世纪以后!
她虽工于画,但从未显示于公,连个展览会也没开过,所以好多人都不知道她是位有功力的画家。我和祖丽每南下到台南去,即使不是专为看苏先生,也总忘不了顺道到那栋静静的宿舍去一趟。她见了我们,总是笑容满面。多少年来,很喜欢看她笑眯眯的容貌,给人以亲和的感觉。而且她说话的腔调,有着童稚的清脆之声,不像别的老年人的粗哑。
吴京校长在祝寿晚会上当场宣布,发起设立“苏雪林教授学术研究室”和“苏雪林学术文化讲座”,希望文化界同好努力劝募使之早日实现。
谢冰心
和本世纪同龄的谢冰心先生,出生于1900年,今年是九十六岁老人了,听说她自去年九月因病住进北京医院至今,也有十个月了。心里很惦记,便打电话给她的二女婿陈恕(北京外语学院教授),问冰心的近况。陈恕教授告诉我,去年8月她因肚子不适去住院,不久返家,但过一阵又因感冒于9月25日住院至今。她的手脚有些肿胀,反应也就不太舒适,但自3月起开始稳定了,谢天谢地!回想我于1993年在北京去拜访她的那一幕,实在有趣,也认识这位幽默老人的可爱处。我到京的第二天便由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舒乙先生陪我去拜访四位老人(冰心、夏家老嫂子、老舍夫人、萧乾)。我和冰心说是初见,其实不然,半世纪前,我十几岁在北平《世界日报》做实习记者时就曾去访问过她,她那时正生小孩坐月子。
我提起这事,她完全忘记了,一直追问我,到底是何年何月?生哪个孩子?我怎么说得出呢,便只好说:“我也老了!”谁知她听了便拍着我大笑说:“你呀!小意思!”惹得全屋人都笑了,我这“小意思”和大陆文艺界称为“中国文坛老祖母”的九六老人,大笑不止的时候,我的侄媳妇便给拍入镜头了。是个很好的纪念:看看她的笑容比起长她四岁的百岁老人苏雪林又如何?同是可爱的老人吧!这次是冰心住院最长的一次了,谁也没想到,在这以前,她虽然行动差些,但思想敏捷,谈笑自如,爱热闹,疼爱晚辈。听说她的外孙要到美国留学,到医院去看望姥姥时,她正在病重抢救,医生和护士穿梭不停地为冰心灌氧气,打点滴。过天外孙告别还在抢救中的姥姥,她却一再地嘱咐,好好去留学读书,无论家里发生什么情形,都不许中途回来。
我采访冰心,正值她的新书《关于女人和男人》出版,她签名送我,我是多么高兴,当然也呈上我的作品。原来这本书原名是《关于女人》,1943年在重庆出版的,那时她以“男士”的笔名专写女人,风行一时,但渐渐也传开了为人所知,那就是冰心。如今这本著作加了“男人”(1987年在北京开始写的)她也以“冰心”原名出现。
这本二合一厚达四百五十页的著作,冰心说:“这两本书记载了几十年来我的人际关系的悲欢离合,死生流转。我一般不愿意再去翻看,因为每次开卷都有我所敬爱眷恋的每一个人的声音笑貌,栩栩地涌现在我的眼前,使得我心魂悸动!”所以这两本女人和男人合成一本的著作,是由冰心的女婿陈恕教授全部编辑,而且还由陈恕写了很完整的“谢冰心小传”。
“我们都知道冰心写作七十多年,几乎是一整世纪的伟大作家,她的著作可以说是包含这世纪的四代的读者了。名著如《繁星》、《春水》等,皆是她在1920年,还在燕京大学就学时的著作,流行了此世纪将过完,而她的《寄小读者》更是经典之作。《繁星》和《春水》是她受了印度哲理诗人泰戈尔的《飞鸟集》的影响,也仿着那亦诗亦短句的形式。冰心的文字洗练之下,也带含有一些哲理。《寄小读者》更是娓娓道来,温馨隽永,是为经典之作,当之无愧了。她的诗作是女性的、母性的:母爱、儿童和海,是她的环境习性使然。如果说她的作品因为太女性不过是儿童读物,缺少了关怀社会的情形,那就错了,她爱国爱家,关心教育,虽然现在年事已高,不但还不断写作,近年思想更趋积极,常常写些针砭时弊,批评社会黑暗面及现象,这类的短评专栏式的文章,更赢得社会的敬重。”
前面我提到她自己对于写的《关于女人和男人》(全书共收超过百个人物)不敢翻阅,怕引起情绪的不安,但这又使我回忆一事:
两岸消息不通的时候,却也漏出许多彼岸的“**”,红卫兵造反的惨事,梁实秋先生曾对我说:“海音,如果那边的老舍、冰心有什么的话,我会给你写他们的。”果然不久消息传来,老舍受不了红卫兵的糟践,自沉于太平湖了,当我们不敢确定的时候,是听马思聪说的,老舍自沉,是没错儿了。而且也还有一个消息,是说冰心也被整得没命了,但是有关冰心的,没有确实的消息。梁先生果然守约,给我写了《忆老舍》一文,刊于《纯文学》月刊。而对于冰心的,我们虽不能确定,但梁先生仍是写了一篇《冰心的诗》刊于第六卷第二期的《纯文学》上。事实上,梁实秋对于冰心比对老舍还更熟悉。我读冰心的《关于女人与男人》一书中,发现有两文:《悼念梁实秋先生》和《忆实秋》。梁先生生前一直未和大陆亲友有任何联系,他要为文写冰心,没想到冰心活得好好的,反而是写了悼念实秋先生的文章,这人生际遇是很难说了。
我极盼此文刊出,冰心女士已经痊愈大好,从北京医院回到她那民族学院的小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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