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的感觉吧,做着一些无聊的无关紧要的事,时间却过得很快,又舍不得用完,恨不得像从海绵里挤水一般,一点一滴都不想浪费。
[1]
陆淼淼突发奇想要吃灌汤包,支使司机去买,点名要新洲小学后面那家老字号,得到陆寻的首肯后,老王只好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排队帮陆小公主买几个灌汤包。
这边自然是分身乏术,无暇顾及。
二人便沿着公路慢慢往回走。
陆寻性格古怪,没有多少朋友,唯一称得上关系好的大概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傅亚斯,但早些年他家庭败落后怕连累他有好几年没有联络,现在结婚了老婆又怀孕变成了老婆奴,几乎看不见人。顾珏宇从他进入盛娱便跟着他,姑且也能算上一个。那年事故发生后,他便与施黎翘分手,再后来,她便去了国外。谁也不知道原本已谈婚论嫁的两人为何会突然分手,傅亚斯隐晦地问过两回,得到他的白眼之后讪讪地打住,此后没有再提。
这段记忆像被打入冷宫,这些年,他从未对人提及,就连夜深人静时自己也从不拿出来回忆,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这一刻才发现,并没有,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他和陈初提起这段经历时云淡风轻,到最后,手却在微微发颤。
好像突然间又回到了那个深夜,在漆黑寂静的高速公路上,施黎翘奔跑着离去,他被卡在驾驶座上,周遭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自己的心跳,后座的喘息声以及血液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半个小时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听着哥哥嫂子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消亡。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掉。”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俨然带上了哭腔,眼睛亦是猩红的,“我甚至觉得,是我害死了他们。”
陈初在这一刻,突然抱住了他。
“陆寻,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也有个哥哥?”
在伤痛面前,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最好的安慰其实最残忍:揭开自己的伤疤,陪他一起疼。
陈初与陈未是双胞胎,陈未先一个小时看到这个世界,于是便成了哥哥,虽然她从不曾叫过他一句哥哥,他却承担了所有哥哥应该有和不应该有的责任。
陈初愚笨,懒散又固执,陈未则继承了父母亲所有的优点,聪明,勤奋,善良与坚持。刚学会走路就自己要求学小提琴,幼儿园已到过博陵剧院演出,小学则扬名,全世界都知道何婧有个了不得的天才儿子。
那些时光,是陈初最痛苦又快乐的时光。痛苦的是,谁都将她与陈未对比,包括自己的父母;快乐的是,无论她做错什么,永远都有陈未给她顶着。
陈初从未嫉妒过陈未,即便全世界都觉得她比不上他,即便父母的偏颇已摆在明面,她也不曾嫉妒过他。因为所有她应该得到的宠爱,陈未都给了她。
他就像一把大伞,晴时遮阳,阴时遮雨。
可后来,他还是走了。
陈未自小身体不算好,又因练琴极少锻炼,所以经常生病。那一次也以为只是寻常感冒,吃点药就好,谁知几天下来持续高烧,被送到医院已经有些严重了,肺炎感染。何婧当时在奥地利演出,只有陈洪恩一人照顾陈未和陈初,他索性将陈初也带到了医院。
陈未过世那一晚,何婧风尘仆仆地从奥地利赶回来,都不曾换洗就到医院陪伴儿子。当时陈初还有些嫉妒,因为何婧看到她懒懒散散边写作业边看电视,将她数落了一顿,回头对着陈未就换成了笑容,简直堪比川剧变脸。陈初愤愤不平地对陈未做了个鬼脸,他朝她笑了笑,没有理会。
那天陈未精神很好,陈洪恩和何婧以及陈初全家人都在医院陪伴他,还少有地全家人一起看了电视,正好放的是《西游记》,陈初记得很清楚,《三打白骨精》她看过十几遍了,剧情已倒背如流仍旧看得认真,何婧恨铁不成钢:“你就知道看电视,关了,哥哥该休息了。”
好吧,那就休息。
陈未住在双人病房,她和何婧睡在隔壁的病**,陈洪恩委委屈屈地蜷缩在沙发里,他睡前还懂事地问父亲:“爸爸,你到我身边睡。”
陈洪恩摆摆手,遂关了灯,留下一地的月光。
也就是在那一夜,陈未突发急性肺水肿。
陈初不知道那一夜陈未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因为她睡着了,她是被吵闹的脚步声和母亲的哭声惊醒的,她眼睁睁看着陈未被推进手术室,坐在沙发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何婧一直在哭,陈洪恩呆滞地站在病床边。
“爸爸,陈未怎么了?”
陈洪恩没理她,颓唐地用手遮住了脸。
陈未抢救了三个小时,没能救回来。
那一年,陈未只有十二岁,他走得匆忙,留下的是陈家一生的痛苦。何婧第二天也被送进了医院,陈初不吃不喝了三天,最后被陈洪恩拿着米汤往嘴里灌:“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你是不是要我连女儿也没有?”
那一年,陈未只有十二岁,仍是少年模样。
成年后陈初不停想象,陈未若是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呢?
温柔,俊秀,勤奋,估计会像爸爸一样沉默寡言。这些影子慢慢地重叠在一起,最后她看见了琴房的贝思远,他的背影与姿势,与陈未如出一辙。
这些年,陈初从未在谁面前提及陈未,包括唐乐与贝思远。
而现在,她却轻松地提起了哥哥,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陈初站在夕阳里,努力地牵动嘴角:“最初那几年,我也像你一样痛苦,虽然年纪很小,但当时的痛苦和悲伤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妈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回家就是哭,也没有回乐团,我爸则是请了长假。陈未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家都像垃圾堆,感觉他走了,把我们的灵魂也带走了。但后来,有个晚上我梦见了他,他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只是很悲伤地注视着我。我知道,他一定不希望我们这么痛苦,所以我努力振作,学着他做好每一件事,好好地活着,连同他那份一起。”说到最后,她有些无奈,“遗憾的是我比较差劲,他轻而易举就能做好的事情,我总是做不好,但我知道他不会怪我,他一定更希望我能够开心地活下去。
“我其实很少提及陈未,并不是我还沉溺在痛苦里,而是我希望他就这样安静地离开,活在我们的回忆里就好。其实怎么避讳也无法改变陈未已经过世的事实,逝者如斯,活着就要好好活着。不仅是陈未,我想你的哥哥嫂子也不希望你如此痛苦。因为他们一定也爱着我们,一定不舍得我们为了他们的离去而悲怆,甚至自责。”
道理他听过无数次,可没有一次像此时这般震撼,许是有着共同的伤痛,她的安慰才那么深刻。
微风带来她坚定的嗓音,陆寻看着她,心有些发涩发软,忽然很想吻吻她。
“陈初,我可以吻你吗?”
陈初错愕地抬起头,陆寻的吻却突然压了下来。
陆寻的吻一如他的人,看似恬静无害,实则猛烈凶狠,他的唇舌研磨着她,像温水煮青蛙,将她的防备抗拒一点点抽离,最后脑子只剩下一摊子的糨糊。
她愠怒,这人做事从不看场合,这可是在大马路上。可当她抬头看到他的笑,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陈初,谢谢你。”
陆寻并不常笑,大多时候嘴角微微上挑,看人总带着审视与戒备。他极少露出这样纯粹的笑,星眸皓齿,看起来明亮而耀眼。
谢谢这么美好的你出现在我的生命。
那些不堪的过去,突然就因为与你有相似的经历,因为有了陪伴而变得不那么痛苦了。
所以,真的谢谢你。
许是回忆让两人都变得黯然,陈初突然想到唐乐家附近那碗滚烫的牛肉汤面,每每不开心,她都去那里,这会儿,她也想带陆寻去。
话已出口,陈初才踟蹰:“你应该不会喜欢那里,环境不是很好。”
陆寻道:“东西好吃就行。”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他看着低矮的门面,拥挤的大堂,脚下油腻的地板直让他犯恶心,见陈初一脸“我就说了吧”又不好撤退,只得硬着头皮勉为其难地跟在她身后找了位置。
大热天的,小小的面店挤满了人,为了节省空间,放的是矮桌凳,陆寻一坐下,长腿完全无法伸展,委屈地蜷成一团,后背紧紧贴着墙,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老板,我们的面怎么还没来。”
陆寻话音刚落,便见大家都朝他望了过来,不明所以。
陈初忙和他解释:“这里都是要自己去端的。”说着自己起了身,钻进阴暗的后厨,不一会儿就端着两碗面出来了。
在这熙攘的小空间里,陈初端着面,热气在她脸颊氤氲开来,像一层薄薄的纱,她走得很快,汤汁在步伐摇晃中微微溅到手上,听见她不满地嚷嚷:“烫死我了,快帮我接。”他一时间也忘记去帮她接过来,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过世的哥哥嫂子:嫂子向来不爱请帮佣,说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向来都是自己下厨,哥哥下班就往沙发上一躺,什么事也不做,大多时候都是嫂子骂骂咧咧地数落,哥哥像聋子一样默不作声,但奇怪得很,嫂子这边还在骂,手上却一点不含糊,做着哥哥最喜欢的红烧排骨。小时候不懂事,总在等他们吵架,却没有一次真正吵起来。
“你搭把手会死吗?我都被烫死了!”
手是有点红,却没有娇滴滴地找他出气,反而抽了筷子递给他,眼睛发亮:“快吃吃看,好不好吃?”
他挑了一筷,还没入口牛肉的香气已盈满了鼻腔,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吃,一点也不输给星级料理和私房菜馆。他刚点了头,陈初就一脸自豪迫不及待地邀功:“都和你说好吃吧!刚刚还一脸嫌弃!”
又不是你做的,自豪什么。他这样想,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是挺好吃的。”
陆寻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挤在一个狭隘脏乱的苍蝇小馆吃一碗牛肉面吃得满身大汗,而且他还乐在其中,学着陈初往汤里放了一勺辣椒酱,结果被辣出了眼泪。
“忘记和你说,这里的辣椒酱是几近变态的辣度,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可她的语气明显是幸灾乐祸。
两人吃了面出来,时间已近七点,只是夏天日落得晚,此时天还亮得很。陈初想回家,陆寻却说:“走一走吧。”
好像这一整天都是在走一走,可是此时却是不想分开。
这大概就是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的感觉吧,做着一些无聊的无关紧要的事,时间却过得很快,又舍不得用完,恨不得像从海绵里挤水一般,一点一滴都不想浪费。
[2]
遇见唐乐与贝思远,是陈初所料未及的事。
还是走在前方的陆寻先看见,顿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
他稍稍侧身,陈初先是看到贝思远,而后才看到站得离他稍远一些的唐乐,以及那散落一地的画笔和颜料。
唐乐并未发现他们,对着贝思远的那张脸毫无表情,像经过精雕细琢的雕像:“你拿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对面的人没动,静静地站着,直到唐乐转身走进阴暗的楼道,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他并未捡起地上的东西,任由它们散落一地,眼神对上陈初的时候,有些诧异,却毫无难堪,一如既往的骄傲。
刚分手的时候,陈初恨透了贝思远,无数次想过要报复。可当她亲眼看见他被冷遇和拒绝,却无悲无喜,好像眼前这人与自己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原来不爱了之后,对方的悲喜都与你无关,再也不能轻易牵动你的情绪,连恨他都觉得是负担。
她这样想着,募地觉得腰眼一痛,低头却见陆寻掐了自己一把,怒不可遏道:“你干呀掐我!”
陆寻面无表情:“没什么,掐着玩。”
陈初疼得龇牙咧嘴:“能放开我吗?疼死了,王八蛋!”
贝思远没有朝他们靠近,也没有主动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瞧着他们,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陆寻冷哼了一声,拉起陈初就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人小两口吵架有什么好看的呀。”
走了好几步,陈初才嘟囔出声:“他们不是小两口。”
“我知道,你出轨的前男友和你的好朋友嘛。”
“你怎么知道?你调查我?”
陆寻一脸不屑:“你喝醉酒什么都说出来,我还要调查?”
“是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沮丧,“我什么样子你都见过,我什么底细你都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十分可笑?”
陆寻一下子抓住了她坍塌的肩膀:“陈初,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我的底细你何尝不也是一清二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不会拿出来嘲笑你。但我希望你的眼睛里只有我,只看到我。”
她的眼睛里有谁,她不知道。
她此时知道的是,陆寻清澈的眼眸中,有她慌乱不安的脸。
只有她。
这样算是恋爱吧。
陈初像是回到了上学时期,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出门要编造出各种理由,顺便与人串好口供。但这与当初和贝思远恋爱时还是不同的,贝思远那时也怕被何婧发现,对她的行为只会配合甚至支招,陆寻却是大为不同。
开车送她回家只能送到街口,打电话时常能听到她刻意压低的声音,陆先生大为不满:“我说陈初,我什么时候改名叫唐乐了?”
陈初没想到捂住了听筒他还听得到,干巴巴笑了两声,没瞒得过,只好和盘托出:“我妈……她还不知道我们在谈朋友。”
“那你也不用这样鬼鬼祟祟啊。”
陈初咬咬牙:“她不大喜欢娱乐圈的。”
陆寻尚不知自己在何婧心中已被拉入黑名单:“我不是娱乐圈的。”
她只好撒谎:“我妈不喜欢我太早交男朋友。”
陆寻翻了个白眼:“我说大小姐,你都大学毕业了,不是初高中生。”
陈初打了个哈哈掩盖过去,陆寻也不是小气之人,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倒是陆淼淼得知后大为不满:“我小叔叔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称得上是博陵十大杰出青年,钻石王老五一枚,多少人喜欢他他看不上,陈初你竟然还玩地下恋。”大有陈初不给陆寻名分自己一定不会和她善罢甘休之意。
陈初头疼欲裂,小公主在这个问题上一点都不好骗,转移几次话题都被硬生生拽回来,最后只得应承几日前对她的承诺,这事才算掀了过去:“你不是说想去探班吗?今天要上班吗?不用的话我带你去。”
陆淼淼是生物制药专业,陈初原以为毕业后她会出国深造或是回盛娱帮忙,却不想她选择了留校,在博陵大实验室工作,偶尔也帮导师代代课。陈初得知那一刻挺吃惊,博陵大人才济济,一个助教之位都有人争得头破血流,陆淼淼却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还有导师打包票推荐。可想想又觉得本该如此,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女孩智商将近一百八,连跳两级,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学霸。
只是终归年纪小,她还是小孩心性,性格聒噪又大大咧咧,做事总是没定性,唯独对唐信十分执着。她已不满足于签名照和海报,一有时间便缠着陈初带她去探班,《岁月轻狂,我不负你》已进入拍摄阶段,陈初是编剧,多多少少有些福利,能走走后门,她便赖上了陈初,一有时间就拉着她往剧组跑。
但陆寻向来对唐信没有好感,唯恐他祸害自家小白兔一样纯良的小侄女,陆淼淼与他吵过几次,最终多是以停了信用卡而告终,她索性也不与他正面抗衡,私底下偷偷摸摸地追着唐信跑。
可怜陈初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这边带着陆淼淼去剧组探班,那边陆寻打电话来还要帮她隐瞒。
“陆淼淼去找你了吗?”
陈初远远望了一眼站在摄影机旁如痴如醉的女孩,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啊,她没有来找我。有事?”
陆寻有些恼火:“今天她休息,司机去学校接不到人,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去哪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管得那么紧,很容易反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追星很正常嘛,你应该正确引导,而不是刻意压制,这样她更反感。”
她说完,那边却陷入诡异的沉默,良久,陆寻才道:“你这可真有家长的风范,迫不及待了吗?”
陆寻闷笑,陈初脸颊微热,也不和他说了,狠狠将他的笑声掐断。
“笑什么?”
陈初回头,便看见唐信,他背靠着剧组临时搭建的板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3]
陈初和唐信已有一段时间没见,她忙着工作,他忙着拍戏。
眼下骤然发觉他与从前有些不同,似乎更高了一些,又瘦了,轮廓越发犀利冷峻,完全脱去了从前邻家大男孩的影子。他身上还穿着戏服,一身黑衣让他看起来有些酷,一时间陈初觉得陌生,也忘记了回话。
直到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陈初说:“感觉你变了,变帅了一些。”
没想到这人一点也不经夸,才这么一句,脸就诡异地红了,目光也游移不敢看她:“你……你今天怎么有空。”
“陆淼淼说要来看你,我也没什么事,就陪着探班来了。欸,陆淼淼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初的错觉,唐信似是有些失落,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哦。我快收工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原本想拒绝,但见他期待地望向自己,又见陆淼淼在不远处朝她猛点头,便说好。
最兴奋的人莫过于陆淼淼,她偷偷在陈初手臂上掐了好几把:“陈初有你真好,要和Aaron一起吃饭,真是好开心,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陈初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是不是做梦你掐自己的手,掐我的你肯定感觉不到疼。”
陆淼淼闻言朝她吐了吐舌头。
陈初想到已经好久没和唐乐一起吃饭了,顺便给她打了电话,刚好她家教的地方就在附近,很快就赶来了。一行人前往的是博陵一家有名的连锁火锅,唐信已今非昔比,大堂自然是不能再坐,好在还有包厢。
陆淼淼率先占据了唐信身旁的位置。
明明心潮澎湃,小鹿乱撞,偏生还要装得淑女淡定,早忘记自己先前玩跟踪,在唐信面前已毫无形象。陈初也不戳穿她,同样是女孩子她怎能不了解她的心境,便拉着唐乐点菜,时不时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忌口。
起初气氛还很和谐,陈初与唐乐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就凑在一起聊天说话,她刻意将椅子拉远,为的就是给他们制造机会。但唐信明显情绪不高,大多时候都是陆淼淼长篇大论了好一会,他才挤出一个“嗯”或者“哦”,敷衍至极。陈初回过头去看,却见唐信在盯着自己,目光冷飕飕的,再定睛一看,他却已经掉转头,无波无澜朝陆淼淼“嗯”了一声,又说:“我觉得他们一点也不适合。”
陈初没有听前言后语,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话题,也没有上心,却不料那边的讨论越来越激烈,细细一听,并不像在说话,更像起了争执,还是关于她的。
“陈初和我小叔叔在一起哪里不好?”
“好在哪里?两个世界的人。”唐信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嘲讽,“你觉得好就是好吗?”
陆淼淼喜欢Aaron,已经到了迷恋的地步,陈初有几次吐槽唐信还差点将人惹哭。没想到突然听见她大声地反驳他:“我觉得好,我小叔叔和陈初也觉得好,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什么两个世界的人,我觉得他们超级般配。你是陈初的弟弟,你不应该祝福他们吗?”
“我才不是她弟弟。我姓唐,她姓陈。还有,你能确定他们是真心相爱吗?”他冷哼了一声,后面又说了一句什么,陈初没听清,却见陆淼淼激动起身,带倒了靠背椅,尖锐的嗓音贯彻了整个包厢:“我小叔叔才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我喜欢你,你也不能这样说我小叔叔。”
唐信被她这么一吼明显愣了一下,音调虽未提高,语气却明显比原先更冷了:“我没有说错。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那样。”
陆淼淼盯着他,眼眶慢慢红了。
陈初与唐乐面面相觑,正打算上前去劝的时候,陆淼淼却越过她们,头也不回地拉开包厢门直往外冲。
随即,陈初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尖叫。
手术室的灯仍旧亮着。
深幽的走廊灯光昏暗,被这红彤彤的灯光衬得越发凄清。
陆寻坐在长椅上,弓着身子,手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一直没有抬头,旁边的地板上满是烟蒂。医院是不许抽烟的,护士来过两遭,一个被他骂走,一个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要杀人一般的表情吓退,连劝阻都忘了。
陈初亦没有上前。
说实话,她也害怕。
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在说笑:“这个笑话不好笑,陈初。”
“我是说真的,你快来。”
或许是听出了她的哭腔,知道这不是恶作剧,陆寻直接撂了电话,不一会儿就赶到,西装上还别着扩音器,估计是准备开会。
陈初没有见过那样的陆寻,他慌乱而急促,几乎是对她吼出声:“你不是说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吗?为什么要骗我?”
“我……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她心急如焚,内疚又不安,思来想去都是自己的错,若不是她带着陆淼淼去探班,后面这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
却有人不同意。
唐信将陈初拉至身后:“陆先生,这与她无关,是陆小姐自己往服务生身上撞。如果要说有错,也是错在我身上,如果不是我和她起了争执,她也不会情绪那么激动。”
陈初暗道不好,想阻止已来不及,陆寻冷笑了一声,拳头已落在唐信脸上。
陈初和唐乐急忙一人拉住一个,陆寻明显是在迁怒:“又是你?为什么又是你!每次都有你在。Aaron,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离她远一些。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虚点着,陈初费尽了力气抱住他,才没有让他扑向唐信。她对唐乐说:“你先走,带着唐信先走。”可唐信仍旧直挺挺地站在那,并不躲闪,这更激怒了陆寻。
一时间,走廊乱成一团。
最后还是医生出来才平息了这场闹剧:“伤患还在手术,你们这样吵闹会影响到医生知道吗?”
唐信被唐乐拉走了,看热闹的人也走了,此时只剩下她与陆寻。
陈初听见他低声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走过去,他方才抬起头,仓皇不安:“她不会有事吧?”
陈初想说不会,却像被人扼住了喉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陈初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
她和唐乐冲出包厢的时候惨剧已酿成,陆淼淼匍匐在地上,看不清是什么情况,粉红色的裙子沾满了花椒、八角等火锅底料,地上也是一层油腻腻的红油,锅倒扣在一边。服务生挺高的,但年纪看起来没多大,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几乎要哭了:“那一桌的客人说炉子不热,让我把汤拿去加热,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冲出来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的手亦是红的,上面有水泡,可像是察觉不到一般,不停地解释:“真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陆淼淼仍在哭叫,手捂着脸,陈初和唐乐将她按住:“你别碰,别碰。”
到了这会儿才看清,她的脸上、脖子上都是红红肿肿的,没一会儿已经起了泡,有的部位皮肤已脱落。
“我好痛……真的好痛!救救我,小叔叔救救我……”
这一番动静已引发好多人围观,同情的,慌乱的,却无人叫救护车,陈初看着仍在念念叨叨的服务生,情急之下爆了粗口:“你他妈的还不给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愣着干吗,快叫救护车啊!”
陆淼淼一直在打滚,挣扎。她想要抱住她,告诉她别怕,却害怕加重她的痛苦,她蹲在她身边,抓住她的衣服布料。
“别怕,淼淼,你别怕。没事的,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不要乱动,你冷静些。”
“淼淼,没事的,没事的。”
救护车到来的时候,陈初才发现,因为自己一直紧握着拳头,指甲已嵌入掌心,隐隐渗出了血丝。
她后知后觉才知道疼。
[4]
手术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从华灯初上到深夜。
其间何婧来过一个电话,陈初刚“喂”了一声,那边就嚷开来:“这都几点了,陈初你是连家都不要了吗?”
她刚叫了一声“妈”,就哽咽得说不出话。
那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哭怔住了,连忙追问:“怎么了?你这死孩子,我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陆淼淼被火锅汤底烫伤,现在在医院。”
陆淼淼去过家里几次,成绩好嘴巴甜的孩子大人哪个不喜欢,是以何婧对她印象一直很好,听到这里当即也不生气了,马上改口说你好好在医院照顾人家,要不我也来。陈初望了陆寻一眼,拒绝了她,那边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陆寻仍旧在那里坐着。
地上的烟蒂已被清扫干净,入夜的医院安静又空旷,他坐在那里,像一个薄薄的影子。陈初在楼下便利店买了牛奶面包,他也不吃。
陈初在这一方面显得特别执拗,牛奶撕开了口塞到他手中,他不接,她连带他的手握住。陆寻的脾气已濒临爆发点,见到陈初的眼睛时,却发不出脾气了,她似是哭过,眸子水光莹润,红红肿肿地看他,像在哄小孩:“你来之前肯定是在开会,还没有吃饭吧,不吃东西,喝点牛奶也好。”
陆寻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鲜奶,又被灌了一口,对她摇头:“喝不下。”
她的手却没有放开,一直攥着他的,嘴上嘀咕着:“怎么这么凉。”又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小小的,“陆寻,你别这样,我看着害怕。”
她真被他吓着了。陆寻反手握住她的手,才看见掌心有好几个指甲印,深的已经见了血,他摩挲着她的掌心,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我也害怕。”
害怕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害怕陆淼淼会出事,害怕无法同已过世的哥嫂交代。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夜太漫长,等待太煎熬,陈初坐在陆寻身边,听他说着过往的事:陆淼淼出生时很小,像只小猫一样,皱巴巴的,还很丑;他上初中,小姑娘才上幼儿园,他去哪她都要跟着去,害他总被朋友笑;他第一次逃课,陆淼淼发现后告了他一状,被哥哥狠狠揍了一顿;他青春期同同学一起翻阅那些情色读物,藏得很好,却不知怎么被她翻出来,又是一顿暴揍;后来哥嫂过世,她长大了一些,十二岁情窦初开,死活要嫁给傅亚斯,知道他结婚后甚至闹绝食,但只维持了三小时,没想到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隔了几年又闹了一次……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声音低沉喑哑,像是另外的人,说话的不像他,故事里的人也不像他,一下子竟有些陌生。陈初借着光瞅他,仍旧是俊秀的眉目,挺拔的鼻梁,却不似往常那般冷峻,反倒有些陌生。
她看着他,许久,他也没察觉。
这一点都不像他,不像那个对全世界都怀揣着敌意,防备心十足的他。
陆淼淼并非寻常烫伤,已确诊为三度烧伤。清创、止痛、抗感染、抗休克一系列手术下来,已是好几个小时,因伤情严重,体液渗出明显,其间引发了低血容量性休克,直到凌晨情况才稳定下来,被送到病房。
陆淼淼被烫伤的是脸和脖子,缠着绷带看不清情况,只知道她一直很疼,躺着一直哼哼。陆寻听得心焦,纠缠了医生好几次给她打了止痛剂,她才渐渐进入睡眠。
陈初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凌晨四点。
陆寻坐在沙发上,离病床有些距离,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病**的人,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起身察看,见人还睡着没醒,又坐回沙发上。
他不知抽了多少的烟,一靠近便有一股烟味,原先陆淼淼出了手术室,因为疼痛又哭又闹,也不知怎么就闻到他一身的烟味,当下嚷起来:“你好臭,离我远一点!滚开啊……”
许是从未遭到这等对待,一时间陆寻也愣住,站了许久才慢慢退到沙发边上,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外套也给扔到垃圾桶,依旧不敢走近,远远地看着侄女的动静。
陈初瞧着他这个模样心里有些酸涩,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会,睡一觉。”说完才想起,他是失眠症患者,夜晚极少能安眠,所以才总挂着黑眼圈。
陆寻摇了摇头,靠着沙发靠背,低声对陈初说:“刚刚我真怕,真怕医生出来告诉我坏消息。我哥嫂出意外那会儿,送到医院都没气了,我不知道原来等待是这么煎熬。”
“她是烫伤。”言下之意是没严重到丢性命的地步,可想到烫伤的位置,陈初又有些愁,这让她一个女孩子以后该怎么办?
她不敢流露出情绪,陆寻却似和她有心电感应一般,也想到这一茬:“会不会毁容?医生说会留疤,是什么程度的疤痕?她那么爱漂亮,肯定会很伤心。”下一秒,他又安慰自己,“没事,病情稳定了去烧伤整形科,现在科技这么发达。”
陆寻魔怔一般低声自言自语,声音逐渐变小,过了一会陈初肩头一沉,侧头一看发现他竟是睡着了,头靠着她的肩。
许是太过疲倦,许是先前精神高度紧绷这会终于松懈了一些,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陈初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生怕将他吵醒,维持着一个姿势固然难受,可睡意来袭却是抵挡不住,慢慢地,陈初也进入睡眠。
陈初醒来时天已大亮,原本是坐着也不知何时被放平,身上盖着毯子。
陆淼淼也醒了,因为疼痛情绪不怎么好,也不怎么理人,躺在病**哼哼唧唧。陈初听见陆寻问她:“不吃粥你想吃什么东西?”
“粥有什么好吃,我现在这样了你还让我吃粥?”
“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吗?我和你说了多少次,让你离Aaron远点,你耳朵长哪了?”陆寻也一直压抑着,陆淼淼这一撩,他当下就火了,“是不是要我整死他,你才老实。”
陆淼淼当下就止住了,哽咽道:“不关Aaron的事,也不怪那服务生,是我自己撞上去的。”又过了一会,可怜兮兮地问陆寻,“我吃粥,不闹着吃生煎,你不要怪Aaron了好不好?”
陆寻气极反笑,也不愿意再喂食,将碗往床头一撂,出去找地儿抽烟。
[5]
陈初觉得这个女孩太难得了。
自己还躺在病**,却还在为别人辩解:“其实也不关Aaron的事,那个服务生也可怜,工作肯定没了,说不定还要赔钱吧。”她说得没错,前一夜她被送到医院,火锅店老板已带着服务生来,被陆寻轰走,送来的一点医药费陆寻没看上,也让他们带走了。
陈初一小口一小口给她喂粥,因医生嘱咐,粥里什么也没放,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味道。陆淼淼吃了几口,不愿意再吃。
“我觉得好疼,会留疤吗?”
陈初看着她脸上的绷带,心里难受得很,却不敢告诉她实情:“不知道,这要看个人恢复,你不要挠,可能就不会留疤。”
她听话地放下手,又让陈初去拿镜子:“我现在这样看会不会很丑?”
陈初摇头说不会,她却是不信,手扯着床单:“肯定很丑,我知道,都缠成木乃伊了能不丑吗?我其实有些难过,可是我又不敢表现出来,你们看见我难过估计更伤心。”
陈初被她这么一说,鼻子一酸,那种不安和愧疚又涌上心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陆淼淼问:“你有什么不好?”
“如果不是我带你去片场,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怎么能怪你呢!也是我自己的错。”她的声音逐渐变低,手轻轻触碰脸上的绷带,陈初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却从她眼中读出悲伤的情绪。
陈初越看越觉得难过,借着洗碗的由头,转身进了洗手间。
接下来两日陈初都在医院陪着陆淼淼,陆寻为她请了护工,但她很抗拒陌生人,怎么也不愿意护工护理。陆寻连班也不上,把工作带到了医院,但他总归是男人,很多方面都不方便,所以大多时候都是陈初在照顾陆淼淼。
夜晚值夜的却是陆寻,他几乎不怎么睡觉,不是照料小侄女便是工作,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圈,黑眼圈明晃晃的,都可以媲美国宝了,看得陆淼淼都心疼,终于松了口:“还是请个护工吧,小叔叔你回家去。”
虽然请了护工,但陆寻和陈初还是每日往医院跑,陆淼淼也没什么朋友,怕她一个人在医院待着无聊,陈初给她下载了一大堆电影,又带了一堆漫画书。刚开始她还兴奋着,翻了不到两本,又是兴致缺缺,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初问。
陆淼淼往病房外探了探头,又示意陈初去关门,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才纠结地问:“Aaron……Aaron怎么没来看我?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和他吵架,他生气了?”她并不迁怒唐信,虽然是与他吵架,她才会生气地冲出去与服务生发生冲撞,但她将一切归咎于自己。陈初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避重就轻:“他来了几次,不过你都在休息。”唐信的确来过,但每一次都被陆寻赶走,带来的礼物也被砸了一地。
陆淼淼挺开心:“他有来看我啊!你不用骗我,肯定是小叔叔不让他进门。”说着说着又忽然变得沮丧,“他没来也好,我现在这么丑,肯定会吓着他。”她像蜗牛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体缩在被窝里,声音带上了一点点哭腔,“陈初,我好难过。”
生病的人情绪反反复复,陈初也不知如何是好,轻轻地扯了扯被子,没扯开,也不敢用力,怕掌控不好伤了她。
出事至今陆淼淼的表现都坚强无比,甚至没掉过一滴泪,陈初一下子也忘了,她才十八岁,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见她不愿见人,小声地啜泣,她也不勉强,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蹑手蹑脚出了病房,让她自己静一静。
到了傍晚,陆寻来看她,陆淼淼的情绪已恢复,坐在那里翻看陈初带来的漫画书,乖巧无比。
趁着陆寻去找医生打听情况,她朝陈初使眼色:“你陪我小叔叔去看场电影呗。”
“你这个情况我们有什么心思看电影?”
她忽然变得扭捏起来,抓着被脚:“Aaron给我发了信息,他说晚上来看我,你把我小叔叔支走,不然我铁定见不着他。”
陈初了然,但问题来了:“我叫他去看电影,他估计也不愿意去,连家都不愿意回。他这辈子估计连电影院都没进过吧?”
陆淼淼想了想:“好像是。反正我不管,你得把他骗走……”
不多时,陆寻便回来,见两人都默不作声,便道:“你们两人在密谋什么?”
陈初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问他:“你晚上工作多吗?”
“不多,要看几份文件。有事?”
陈初问:“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什么事?”
陈初见他穷追不舍,咬咬牙:“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难道谈恋爱出去约约会还要问个不休吗?”
陆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还蛮有兴致的嘛,只是这会儿……”
话还没说完,陆淼淼嚷嚷开来:“去吧去吧,约会去,我没事。再说了,不是有李阿姨在这里吗?你们俩就约会去,晚上不回来也没关系,早点儿给我生个小弟弟。”
“没个正经。”陆寻说,这几天一直绷着的脸才终于有了笑容。
陆淼淼朝陈初眨了眨眼,背地里比了个胜利的姿势。
两人离了医院,却不知道要往哪走,陆寻没开车:“老王这几天也跑得够呛,我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陈初并不想去看电影,便和他沿着马路慢慢往外走,接连在医院闷了几日,满身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洗都洗不去,这会儿出了医院,风一吹,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往鼻腔里涌,陈初一下子就觉得满足了:“从未觉得博陵的空气如此新鲜好闻。”
陆寻道:“你不必陪着我窝在医院,这几天辛苦你了。”
“有什么好辛苦的,这不是应该的吗?”
医生说陆淼淼恢复得不错,再过几日就可以拆绷带了,陆寻阴沉几日的心稍稍放晴,饶有兴致道:“什么应该的?难道你准备做她小婶婶了?”
陈初瞪了他一眼,心跳紊乱却还故作镇定:“她是我的朋友,我照顾她难道不应该?你想到哪里去了?”
陆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只看着她笑。
这夜公路上的人很少,车却川流不息,引擎声此起彼伏偶尔伴随着几声汽笛。
陆寻耐人寻味的笑让陈初有些慌乱,她想问他笑什么,却见身后黑压压的几个影子朝他们呼啸而来,改装车独有的巨大马达轰鸣声一点点朝他们逼近,伴随着几声疯狂的尖叫,车灯明晃晃地照着他们,越来越近。
陈初下意识地推开了陆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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