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坐在馆驿的客房之中,姜映明的亲兵持兵器严守了周遭的门窗通道,大伙手上都端着一杯清茶,却谁也没有喝上哪怕一口,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姜映明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灵渊的脸上,连带着陈焕明这会儿都跟他师兄达成了罕见的共识,也是一般举动,便是四个人八只眼睛,盯得灵渊浑身发毛,直生出一种错觉,以为面前几人已经凝聚为一只比屋子还要大的蜘蛛,而自己已经落入了他们的罗网之中,无法自拔。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龙虎真人轻声开口,道:“灵渊的那个小媳妇儿,真是了不得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跌断手脚都能跌出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媳妇儿来!只可惜这朵花开得娇艳,花底下却有暗刺不少;你小子要想得手,还要小心被刺伤了手心哩!”
老真人老不正经惯了,神志又是不清,这会儿一开口打破沉默,就叫姜映明冷冷横他一眼,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别说有刺,便是刀山火海,该争还就争了!这儿女私情的说法,原可以放在后面来讲。灵渊,我只问你,你真不晓得萧太后为何厚待于你么?”
灵渊早快被憋疯了,就怕姜映明因此事与他生了嫌隙而再不理他,这会儿听姜映明开口,他便连忙道:“姜叔,苍天可鉴,我真不认识萧太后,今天便是第一次瞻仰圣颜!我要是与她相熟……”他原想说若是自己与萧太后相熟,求得姻缘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现在这般苦恼;却是话到嘴边,他便惊觉这话不合时宜,只将后半句吞了,差点把自己噎死。
不过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在场众人都是听得分明,暗暗一想也觉得有理,特别是姜映明和龙虎真人这两个,知道灵渊对赤珠心意的,一想之下便也晓得他所言不虚;否则以他对赤珠的意思,若是真与萧太后相熟,一早就该去与萧太后求了这份姻缘来才是。现如今的情况,的确是灵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厚待,才开不了这个口。
想了想,姜映明又是问道:“那你认不认识萧虚庭?”
此言一出,龙虎真人和轩辕鸿都是一惊,两人便如凳子上有根纳鞋底子的钢针戳着一般,差点就跳起来八丈高,便是一时坐立不安,形容忐忑,只不住看向姜映明。然而灵渊此刻并没有留心他们两人的变化,听得姜映明问询便是懵懂开口,道:“萧虚庭?我当然认识!当年姜叔与他一战,城里的说书先生说了不知道多少次,我从旁听着,自然晓得——咦?他也姓萧?难道这修罗神萧虚庭,与萧太后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他说到“当然认识”的时候,姜映明腰间的宝剑都是猛地一跳,只在桌子下面没被人发现;又听灵渊随后所说,姜映明便也一时释然,暗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过糊涂,便是修罗神萧虚庭的名号,武林中人大抵都是听说过的,又有谁会不认识他呢?
心念转动,姜映明一时也是开口,微笑道:“只是今日一见萧太后,心中突然有这等思量罢了,倒不见得他与老太后真有什么关系。否则以萧虚庭的武功,加上萧太后的谋略,御使镔铁之国百万雄师,中原国境便是着实危险,却不见这两位有过什么往来……嗯,既然如此,此事便暂时不宜多思。既来之,则安之,萧太后对你厚待,或许也是你的福气和缘分……”
他说这话原本是想要岔开话题,又是有安抚灵渊的意思;然而灵渊一听,便是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又是想起陈焕明说过的,缘分太好原本不是什么好事,一时只浑身打了个冷战,摇摇头便也道:“还不晓得萧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找上门来的好处却是叫我难安。”
姜映明只笑笑,又道:“今日殿上那位,应该就是你所说的赤珠姑娘了。看来当日你跌落山崖,被赤珠姑娘拯救,原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有人可以安排,这便说得通了。只是听萧太后先前所说,赤珠原本是天人师手下之人,却不知她与虚皇又有什么纠葛,竟能落到虚皇手中而不死,便也着实奇怪,匪夷所思。既然见了那姑娘平安,你心里便该要更轻松些,至于日后如何,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到这,姜映明转头看了看轩辕鸿和龙虎真人,又道:“也不必担心那天人师,也不必担心那虚皇。只要你与赤珠两情相悦,人世间便没有能将你们分开的力量。只是现如今那姑娘在萧太后身边,便不好强夺了她出来;老太后厚待你,你也该在这上面多下功夫。”
灵渊点点头,还没说什么话,就听得陈焕明在旁边开口,讥讽道:“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有多无耻。姜映明,你这话哄哄小孩儿也就罢了,也要考虑着我还在旁边坐着,不聋不哑。你叫灵渊在此事上多下功夫,便是要叫他与萧太后多有往来,自然是在算计他,也是在算计那老婆子了。连小孩间最干净的情愫你也要利用,便见了你真是厚颜无耻之人。”
姜映明瞪一眼自家师弟,冷淡道:“我没有跟你说话,你就先不要开口。陈焕明,你不要以为如今恢复了些功夫,我就奈何不得你。别忘了,这里不单我一人坐着,便是三家掌门齐聚;外面那些兵丁,也不是寻常军阵里的人物,原是我的弟子,便也是华存传人。我念在师父份上,对你多有忍让,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几番挑衅于我,非要与我作对,还在小孩儿面前,挑拨离间,便不是长辈该有的举动。”
说着话,姜映明一时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陈焕明看,就叫陈焕明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控制不住自身而对姜映明出手,却又是手脚都不听使唤,直如面对洪荒猛兽一般,丝毫提不起战意来,便是被姜映明的气势所摄,先就矮了一头。
先前陈焕明被禁军拿住,并没有直接跟姜映明交手,随后更是被顺势点了穴道,便还不曾直面过自己这位师兄。到得如今,他总算是看得分明,便是自家这位师兄,比之十六年前又更有不少进益,功夫已经深不可测,原不是自己所能正面面对的。现在的姜映明,与神秘莫测,如山如海的虚皇或许还有些差距;可要说降服陈焕明,对他来说却是着实不难。
而且在姜映明起身的同时,一旁的龙虎真人和轩辕鸿也是抬眼看向了陈焕明,眼神中有怜悯,有警惕,更有威胁,便是三家掌门对内斗成一片,对外却是异体同心,着实团结非常。一旦姜映明决定对陈焕明动手,这两位自然也不会作壁上观,左右是华存派清理门户,只要姜映明舍得出脸面来,三人围攻陈焕明一个也不是不可能,便将他吃得死死的,叫他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冷冷看一眼陈焕明,姜映明一时道:“你不要以为你如今重得了功夫,更有萧太后撑腰,便能在我面前狗仗人势,耀武扬威。我们这趟来镔铁之国,原本是有国事在身,容不得你这变数,便早警告你少与我为难。你若再不听劝,便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纵是拼着无言面对师父,也要将你的武功彻底废了,才叫你得一个消停!”
姜映明这话已经说得着实厉害,便是他这会儿显露出厉害军威来,直叫陈焕明隐约看见尸山血海,看见军法如山,一时只得服软,再不盯着姜映明看,只在嘴里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狗仗人势,便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姜映明自不理他,晓得已经将他压服,便是抬起手来一挥,道:“灵渊,带你这位师伯出去,好生看紧了他,叫他少出现在我的面前!此番来镔铁之国,并不单是为萧太后贺寿这么简单;年初镔铁之国征召工匠一事,还要借这个机会查清。陈焕明说我利用你,原本不错,便是我要借你拖住萧太后的心神,叫她对我们放松了警惕。此事牵涉家国,我想你心中应该有数!”
灵渊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姜叔放心,我心中自是有数。只是陈师伯原不是要坏姜叔的大事,只是心结始终不曾解开。今日他在殿上,也不曾对姜叔发难,便请姜叔多多谅解。”
叹一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姜映明只将两人打发了出去。直到得灵渊和陈焕明走出馆驿,龙虎真人才一时狠狠盯着姜映明不放,道:“你跟灵渊提萧虚庭干什么!你真要将当年的事情都说给他晓得么!若是他知道……你我又该如何自处?杀他灭口么!”
姜映明轻轻看龙虎真人一眼,道:“有些事情,问清楚了,比较好些。这小子在盛京之中,如鱼得水,先见虚皇,后见太后,若是从他们口中,听见了什么风声,心底里生出了疑惑,便不是你我所能把握。若真如此,还不如真杀了他灭口才好!”
龙虎真人一滞,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听得一旁的轩辕鸿要死要活地咳了起来,血腥味一时弥漫在这小小客房之中。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