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爱你。”
蔚枝在心里第无数次喃喃道。
到这里,回忆结束。
眼前的画面消失了,男生熟悉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整个世界重归寂然黑暗。
就如同此时,蔚枝的内心。
他想,他知道段惊棠将这段记忆留给他的原因了。
蔚枝睁开眼,银色钥匙的微光刺得他眼睛好痛。
这么重要的东西,段惊棠本应该亲手交给他的。
之所以让北北代为转交,是因为段惊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可能无法离开这里了。
一物降一物,再强大的物种,也有自己的天敌。再强大的妖,也逃不出七个除妖师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们是专为杀戮他们而生的刽子手。
如果过了明晚,段惊棠或许可以豁上性命与之一战。
但他注定等不到那一刻了。
时方是什么人。
十二岁成为除妖师,四十年来屠妖无数,从无败绩,就连上古大妖血麒麟都死在他的手里。
如果不是心怀万全的把握,他不会对段惊棠出手。
血麒麟的角让他扬名天下,而今天,他要用段惊棠的妖骨,作为自己隐退前的完美收官。
法律制裁?段家报复?他可不怕。
弄几具孩子的尸体,伪装成妖族发狂的现场,随便在自己身上划两道,然后满脸泪水地出现在镜头前。
九尾狐渡成年劫时暴走伤人,为救幼童,除妖师协会会长含泪将其斩杀。
多么动人的新闻标题啊。
那群推崇人妖和平共处的杂碎们最喜欢这种事迹了,就连盛严那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都挑不出他的错处。
段惊棠不清楚时方的打算,但他明白,他弄不过这些人,宋爸的妖族特警队也不行,就连段眠松和段爸,来了也只可能是白白送上尾尖血。
当然,时方也不会把事情闹那么大,他会在被发现之前把一切处理干净。
而在这所有之中,段惊棠最不想让一个人卷进来。
姜时和他说过,时方最近一直在找蔚枝。幸好姜时有先见之明,早早抹去了曾经的痕迹,还用手段误导了时方的调查方向。
他们绝对不能见面。
一旦见面,时方一定会一眼认出蔚枝。
到那时,他们的所有努力,就全白费了。
“其实我也没什么梦想啦。读心仪的学校,将来找份喜欢的工作,有一个自己的小家。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自由自在,开开心心,这就是最好的日子啦。”
人类崽说这番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只想过普通平凡的生活。
他所梦想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人间烟火。
而这一切,就是段惊棠要毕生守护的东西。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蔚枝。
所以他主动切断了自己和红佛之间的联系。
可段惊棠不知道,他还是晚了一步。
“北北,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就能到达山脚。”
蔚枝握住男孩的手腕,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黑色的雾气凝成手环,正好挨着段惊棠留下的红线标记。
有了这个,山里的妖物便不敢再上前分毫。
“去吧。”
北北点点头,“小哥哥呢?”
“小哥哥要去找大哥哥。”
北北张了张小嘴,可蔚枝已经转身离开。
少年的身影几乎瞬间消失在视线中,北北咬了咬嘴唇,飞快往山下跑去。
-
“蔚枝,我感觉不太好。”
心魔揉了揉胸口,他已经从躺着嗑瓜子变成了站着发呆,眉头还紧巴巴皱着。
“这儿的气场好强啊,压得我有点透不过气。”
蔚枝:“一打七,你有几成胜算。”
“七个妖怪?三招之内吧。”
“七个除妖师。”
“哦哦,三招之内吧。”
蔚枝心里一动,“你这么强?”
“三招之内被打死。”
蔚枝:“……”
心魔叹了口气,“我强不强,完全是取决于你。姓姜那个白毛没说错,你的确是天才,在我的传承记忆里,比你牛逼的只有一个人。但你的除妖血脉毕竟还没完全觉醒,甚至连系统的训练都没接受过,要和那群老油子对阵,太勉强。”
蔚枝点点头,“没有什么能搞死他们的阴招吗?”
心魔:“……”人类崽,你变了。
果然,爱情使人面目全非。
“随机应变吧。”心魔已经躺平了,“我会尽力让你晚点死的,啊——”
蔚枝用意念摸摸他的头。
“我死之前,会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你,你将属于你的魂魄剥离出来,暂时寄居在红佛里。它是佛门灵玉,可以温养净化魂魄,度化之后,你就去往生轮回吧。”
“下一世,做个普通人吧。”
心魔沉默了。
半晌,“妈的,搞得我现在就想让你死翘翘了。”
魔因恶而生,自然无法入轮回,宿主死后,心魔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自他们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宿主的附庸,是宿主的奴隶和工具。
重生为人,是多少同类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蔚枝,丫的都要死了,还帮他把下辈子的后路都想好了。
干嘛,真把自己当他爹了啊。
心魔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蔚枝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山顶,到了。
-
“师父,有人来了。”
断臂男关上卡车的门,眉头皱起,“到山顶了。”
时方当然也感觉到了。
他还挺意外的,他派出去那么多畜生,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也好,正好下次血祭的材料不太够了。
“是人……不对,是妖?”
墨镜男的通感一向最灵敏,但此时距离这么近,他却有些拿不准了。
“师父,好像……”
好像,是除妖师。
这句话,他不必说了。
因为时方已经看见了。
“你,你,你……”
蔚枝刚冲上山顶,就见一个矮了吧唧的白毛老头对着他热泪盈眶,手还哆嗦着,像个患了结巴症的老帕金森。
“我我我,我是你爹!”
蔚枝手指一掐,黑色大砍刀瞬间在手。
“把老子的男人交出来!”
“我x,哪来的小野鸡,敢这么跟我师父说话!”
蝙蝠男飞身而起,他的魂具是两把短刀,银色的刀刃上还残留着不知谁的血迹。
然而,还没来得及靠近蔚枝,他就被一记无形重锤砸回了地面。
蝙蝠男嘴角渗出血液,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惧怕地望向一旁。
“师父……”
时方收回手,根本没看被自己随手打到吐血的徒弟。
他一直盯着蔚枝。
盯着那双潋滟的眼眸,盯着那把刀。
“那,那不是……”
巨丑女也愣住了,双手紧紧攥住轮椅男的椅背。
“那不是大师哥的魂具,冷火吗……”
不,不对。
那不是冷火。
冷火的刀身更大,且通体纯黑,而少年手中的刀,刀柄处,缠着一圈兽尾一般的红纹。
轮椅男眸光一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是你,真的是你,阿敬——”
时方老眼昏花,喊出了儿子的名字。
可他完全没有察觉。因为眼前的少年,和他的阿敬实在太像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敬你x!”蔚枝没空理他,刀尖直指时方,眼神在周围巡视着。
就是这里,他之前透过红佛看到的场景就是这里。
“段惊棠在哪?”
时方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阿敬,不……孩子,我是你的爷爷啊,我是你的亲爷爷!”
时方怎么也没想到,他找了这么久的人,居然自己出现在他面前,而且……
看样子,他已经觉醒了心魔。
“我是你爷爷!我他x是你祖宗!”蔚枝大吼。
“他好像真是你爷爷。”
心魔小小声道:“你们的气息……特别像。”
蔚枝的身体僵了一下。
“那又怎样。”
从被抛弃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任何亲人了。
他只有一个爷爷,是东北边缘一个小镇上的老兽医。他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是天底下除了爸妈最疼他的人。
眼前这只,屁也不是。
人家时隔十八年找到亲人,涕泪横流抱头痛哭三天三夜,蔚枝三秒调整好情绪,心里只有男朋友。
这时,地上的一滩东西突然闯入眼帘。
蔚枝狠狠一愣,狂奔过去。
那是一滩血,暗红色的,和泥土混在一起。而血泊中央,静静躺着半截狐尾。
在血与土的浸染下,原本雪白柔顺的绒毛结成了脏兮兮一团,几乎看不出本来的色泽。断尾的伤处血肉模糊,好像不是被利刃砍下来的,而是被猛兽的牙齿生生咬断的。
是小九。
蔚枝跪在地上,颤抖着捧起那半截断尾。
这是,他的小九。
这时,一直沉寂黯淡的红佛突然红光大作。
蔚枝猛地抬眸。
在这里。
段惊棠还在这里!
仿佛感应一般,他倏地望向某处。在那里,树林边上,停着一辆破旧的铁皮卡车。
蔚枝站起来,身形晃了一下,险些摔倒。他强打精神,拖着刀一步步朝那辆卡车挪过去。
“师父……!”
时方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别管。
“别看了。”心魔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小声劝阻,“蔚枝,别看了,好吗。”
少年在卡车后箱旁站定,举起黑色长刀,用力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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