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云见莫瑶执意前往,也不阻拦,任她起身离席,叶澜却抬头向莫瑶瞧了一眼,郑重道:“一切小心!”
莫瑶答应一声,声如蚊呐,几不可闻,只觉脸上热气蒸腾,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怎地,当下不敢再行耽搁,快步下楼。
莫瑶既然下楼,叶澜的目光自是片刻也不会离开。街上行人如织,莫瑶脸上施有惑尘诀,在旁人看来,只不过一个平常女子汇入人流,自是无人会向她多看上一眼。她见那石狮之侧数丈处有一株玄香木,粗有合抱,枝叶繁茂,当下走到树后,一闪身便上到树冠,隐身于茂密枝叶之中,侧耳听那两名看门人说话。
叶澜见莫瑶藏好了形迹,并未被两名守卫发觉,微觉放心,朱紫云见他一直望着窗外,便对他笑道:“阿瑶妹子天姿绝色,叶公子你也是一表人才,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地一对,不知要羡煞世间多少男女。”
因莫瑶并不在场,叶澜听朱紫云这般说,也就不再如方才那般羞赧,看着莫瑶藏身的那朱玄香木,嘴角露出甜蜜笑容,却听朱紫云接着道:“只是尘世如熔炉,人生在世,终不会事事顺遂,越是完美无暇之事,便越易干天地之忌,况且自诸神大战之后,神州一碎为五,天地尚且不全,世间生灵命数,又岂能完满而无缺憾?”
叶澜听她越说越不对,不由转过头来,皱眉问道:“朱姑娘此言何意?”
朱紫云轻轻一叹,续道:“阿瑶妹子是得大造化,负大气运之人,生来便注定一生不能平静,你若想与她顺顺利利地成就姻缘,恐与天理不合,依我看,你二人将来若不生大波折,历大苦难,便难以得成好事。”
她话一说完,便静静地看着叶澜,脸上无喜无怒,似是在诉说一件普普通通地小事一般,叶澜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她双瞳深不见底,似有狂暴漩涡不停旋转,吞噬万物。叶澜心中忽地生出极大恐惧,似乎自己与莫瑶便身处那旋涡之中,想要逃脱这无尽吸噬之力,却全然无能为力,这力道摧枯拉朽,无可与抗,便似那缈不可知的命运一般,绝非人力所能抵挡。
叶澜心神失守,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过神来,再看朱紫云双眼,却见她眼瞳明净澄澈,并无丝毫异样,他心中畏惧之感兀自不褪,颤声说道:“朱……,朱姑娘,请你不要乱说话。”
朱紫云微微一笑,脆声道:“我这人一向乌鸦嘴,净爱说些不好听的话,并非出于有心,还请叶公子不要介意。”
叶澜点一点头,伸手端过茶碗,低头喝一口茶,借机略略抚平纷乱的心绪,这朱紫云随口之言,竟让他心神大乱,实是叫人猜想不透,似乎此女一言一行都关乎气运,便如冥冥之中有天地伟力任她调遣一般。
叶澜缓缓放下茶碗,手竟有些微微发抖,带得碗盖与茶碗碰撞,发出叮当轻响,朱紫云见他如此,温言道:“叶公子这般在意,足见对莫姑娘用情之深,紫云随口一言,又不是天命圣旨,叶公子不必当真。”
叶澜猛一摇头,似要将心中种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尽数抛开,接着又看了朱紫云一眼,暗道:“我看过的太古诸神轶事着实不少,便是当年各族至尊也没有成一言既出天命相随的本事,这朱紫云不过是区区一个海外散修,看他方才与那两名罗刹阁弟子斗法,修为也只与我在伯仲之间,若真要动手,我仗着神器之利,怕要还强过她几分,怎地她这几句无心之言却能令我如此恐惧?想来我心中太过在意阿瑶,是以听到这些话觉得不吉利而已,却哪里是她有什么一语命定天地的本领了?”
如此想着,心下稍安,便不愿再纠缠此事,正要改个话题,和她聊一些海外轶事,却见莫瑶身形一闪,背着两名看门人出了树冠,若无其事的混入街上人流,缓步向酒楼走来。
叶澜静等她上楼坐定,瞧着她清丽面容,心中微一恍惚,又想起朱紫云方才的言语。莫瑶见他面色有异,皱眉问道:“你怎了?怎地脸色如此难看?”
叶澜回过神来,不敢将此事说与她听,便摇头道:“没什么,你可偷听到了什么讯息没有?”
莫瑶道:“那郑启宗果然去了罗刹阁总坛,也不知何时方能回来,若真如朱姐姐所说,这分舵并无别个高手,那咱们三个挑了天星分舵应当不难,只是……”
朱紫云见她面有犹豫之色,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听这两个守门人谈及,这分舵之中还留有一名正道弟子,修为竟还不低,听两人言下之意,似乎这人还身属正道大派,不知与罗刹阁一起有什么图谋……”
朱紫云听了,却不惊讶,摇头叹道:“紫云生于海外,对你们正道诸派之间的恩怨纠葛并无多大兴趣,我来此只为除恶,若那名正道弟子不碍手碍脚还好,若是他不识相,那我并不介意将他一起料理了。”
叶澜心中其实也是这般想法,听朱紫云如此说,便也点头称是,莫瑶却是眉头紧蹙,喃喃道:“身为正道大派弟子,却自甘堕落,与魔道邪徒为伍,这等行径,实是我正道门派的大忌,我倒真想见识见识,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朱紫云笑道:“想见这人还不简单,咱们再耐心等上几个时辰,今晚便能见到了。”
三人又闲谈一阵,都觉入夜还早,叶澜便叫来伙计,吩咐他开了三间上房,三人到房中休息一阵,到了二更时分,便都出了房间,一起来到街心,果见街上漆黑一片,不见一个行人,便连天星分舵也将朱红大门紧紧关闭,门外也不见了守门人。
叶澜那朱红大门内只有淡淡微光透出,门内一无声响,不知内里情况如何,便低声对二女道:“如何动手?直接踹门冲进去么?”
朱紫云摇一摇头,也压低了声音道:“这院中仍有守夜之人,且藏有不少阴毒机关,贸然闯入,恐中埋伏,最好的主意,莫过飞到半空,先施几个神雷劈将下去,将院内的楼舍厅堂机关法阵都劈个稀烂,连同修为不到元婴境的罗刹阁魔徒一起劈死,再下去与剩下的元婴境高手过招,也能省去不少手脚。”
叶澜心想这主意倒也不坏,电闪雷鸣之下,动静着实不小,也能吓得周遭凡人不敢外出察看,第二日这天星分舵已成一片瓦砾,也能叫一众凡人以为这院子只是遭了天灾而已。想到此处,微一点头,对朱紫云道:“想不到朱姑娘已达元婴境第二层境界,竟能施展神雷,如此便有劳朱姑娘了。”
朱紫云面色一滞,喃喃道:“我不会啊,我还以为你会……”
叶、朱两人白日里与两名罗刹阁的青袍人交手,都是举重若轻,大是行有余力,那两名青袍人皆是元婴境第二层的修为,叶澜见了朱紫云的神通,自然便以为她已臻元婴第二层境界,却未料到她也如自己一般,仍是元婴第一层胚元境的修为。
叶澜自渡过元婴雷劫之后,曾数次和元婴境第二层的修士动手过招,借着乌木扇的神妙和玄天无极功的大威力,最终都胜过了对方。此事他虽已习已为常,但他毕竟知道,以胚元境修为而胜过元婴境第二层修士,实是惊世骇俗之事,自己屡有奇遇,能做到也就罢了,却万万料不到朱紫云也有此能为。心中不禁对这相貌平平的女子又高看了一眼。
修士到了元婴境,便可初掌雷电之力,但只有到了元婴境第二层,才能将电劲聚为神雷。两人修为虽高,但受境界所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施展神雷,那以神雷先行劈击天星分舵的法子便行不通了。
叶澜微一沉吟,笑道:“既然没法用神雷,那还是踹门冲进去好了,左右是砸人场子,天打雷劈还是杀人放火倒也没多大区别。”
朱紫云一笑,伸手入怀,取出四张纸符,轻声道:“海外女子,本就没什么家底儿,这几张雷符一用,我可就更穷了……”
叶澜和莫瑶听她如此说,都朝她手中的纸符瞧去,只见那符作淡蓝之色,隐隐有透明之感,符上无图无字,只有丝丝电光缠绕于蓝符之上,瞧之有如龙蛇潜于深海,似欲择人而噬。
莫瑶身为太虚高徒,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雷符是元婴境第二层以上的高手以神通凝结神雷,将法力固于符纸之上而成。旁人得此雷符,便是修为不至元婴境,也能将这雷符抛出,唤出神雷伤敌。这雷符炼制并不甚难,但这符纸能容纳神雷之力,得来极是不易,在修真商会之中,一张空白雷符的价钱比一件普通法宝还要贵得多,且这雷符使用之后便即消于无形,无法再行使用,可谓是用一张便少一张,是以莫瑶见朱紫云一伸手便抓出四张雷符,不由瞪大了眼睛道:“朱姐姐,真想不到你这般有钱……”
叶澜并不知雷符珍贵,朝那发着淡淡蓝光的雷符瞧了一眼,点头道:“覆海神雷,原来朱姐姐家和龙族之士也有些交情。”
修士到了元婴境第二层,虽都能施展神雷,但仙家各派功法不尽相同,所施神雷也迥然有异,叶澜于北疆各派雷法可谓是一窍不同,他生平唯一见识过的雷符,便是在小青家做客时见过的覆海神雷符。这时见朱紫云手中蓝色符纸上电光扭动,一眼便认出此乃龙宫秘法,他本来对这朱紫云的身份还有些怀疑,待见了这蓝色雷符,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于无形,暗道:“小青曾和我说过,北海龙宫设有严规,决不允许龙族之士与北疆修士打交道,这位朱姐姐既然能得到这覆海神雷符,那她必是海外散修无疑,原来我对她还有些怀疑,看来是我多心了……”
朱紫云看着手中蓝色纸符,眼中露出淡淡不舍,轻声道:“故人相赠之物,本想留个念想的……”话音未落,素手轻挥,掌中蓝色符纸激射而出,越过院墙,来到院中楼阁之上,当空一个闪烁,化为数四尺许粗的巨大闪电,轰然击落。
院中有三座屋宇先后被雷电击中,登时分崩离析,此时正当深夜,屋宇之中诸人皆在熟睡,陡然间雷电加身,许多元婴境以下的修士哼也未哼一声,便被这狂暴地雷电之力撕得粉碎。
最后一道雷电落到正中主屋之上,还未击中屋顶,便听到屋中传出一声厉喝,有一道白色电光破屋而出,与符纸化成的蓝色雷电撞在一处,两雷相交,只听得轰地一声大响,气浪翻滚,电蛇乱窜,主屋房顶登时化为飞灰,房屋四壁经不住气浪冲击,也化为断木残砖,飞扬四散。
朱紫云雷符出手之后,便闪身来到院子上空,叶澜和莫瑶自然紧随其后。三人见有人施神雷硬接了一记覆海神雷,都知遇到了高手。三人同时向那倒下的主屋瞧去,只见滚滚烟尘之中,有一个青衫男子飘身而出,昂首与三人对视,他虽身处下方,气势却半点不弱,眉宇之间英姿浩然,气质拔俗。
叶澜见了这青衫男子,微微一怔,只觉此人神态极是相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天星分舵之中屋宇甚多,虽有四座楼阁被神雷击碎,其余房屋却未有半分损毁,各房中罗刹阁帮众听到雷电巨响,自然惊醒,都匆忙奔出屋外,抬头见一男两女凌空而立,与下方那青衫男子遥遥相对。
罗刹阁众弟子见来者只有三人,惊惧稍减,有数人便指着叶澜大声道:“哪里来的狗男女,居然敢到罗刹阁来撒野!”
莫瑶听罗刹阁众弟子如此叫骂,忽地想起白日里朱紫云之言,说她与叶澜正是一对,这时听了这“狗男女”三字,不禁双颊晕红,接着柳眉一竖,指着一名叫骂得最大声的黑袍汉子斥道:“说话这般难听,看姑奶奶不撕烂你的嘴!”说着手臂横挥,冷月铲斜斩而出。
那黑衣人见月光如练,不敢大意,忙祭出长剑挡在身前,只听嚓地一声轻响,月光穿剑而过,果真便斩在那人嘴上,将他半颗脑袋斜斜斩落。
罗刹阁众弟子见莫瑶出手如此狠辣,都惊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这三人虽是偷袭,但一上来便施展神雷击碎了四间屋宇,占了先声夺人之势,而这相貌普通的绿衫女子挥手之间便诛杀了一名金丹境绝顶高手,威势更增,一众罗刹阁弟子多是金丹境以下的修为,惊惧之下,便不敢再行喝骂。
那青衫公子见莫瑶挥手间便诛杀一人,脸上却无惊异神色,只朝她脸上瞧了几眼,微一点头道:“你是莫瑶吧?果然有几分姿色。”
莫瑶听他一开口便说出自己名字,不由惊噫一声,问道:“你怎识得我?”
那青衫公子还未开口,却听朱紫云插口道:“想来这人便是和罗刹阁勾结的正道弟子了。你们同为正道弟子,他识得你想来也不稀奇。”
莫瑶脸上疑色不减,摇头道:“不对!此次离山之前我从未下过山门,便连本门别峰弟子也不识得我,更遑论别派正道弟子?”说着冷月铲朝那青衫公子一指,大声道:“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青衫公子转头看向叶澜,目光中忽地充满恨意,只听他咬着牙道:“你和这姓叶的臭小子在一起,又生就这幅样貌,我岂会猜不出你是谁?”
莫瑶眉头微皱,转头看向叶澜,问道:“你识得此人?”
叶澜脸上也满是疑惑神色,沉吟道:“这人神态气度我看着好生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当真是古怪得紧……”
那青衫公子冷哼一声,寒声道:“不识得我了么?你误我大事,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偏你有眼无珠,却识不得我!”说到此处,语声一顿,转头看向莫瑶,目光忽变柔和,微一犹豫,轻声问道:“莫师妹,文……,文琪师妹她现下还好吧?”
莫瑶一怔,喃喃道:“你也识得罗师姐?罗师姐她已渡过了金丹大劫,修为进境稳实,现下正在闭关修行呢……”
那青衫公子听到此处,轻嘘一口气,脸现欣慰之色,点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叶澜听他如此说,脸中灵光一闪,指着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是卓文长!你的相貌怎地全然变了!”
卓文长怒哼一声,切齿道:“还不是让你这臭小子害的!若不是你误我大事,我岂会被文峰那小子一剑穿心?那具肉身经我百余年淬练,潜力无穷,却被你们兄弟两个生生毁去,害我百年苦功毁于一旦,让我不得不借至宝重塑肉身,现下这身躯虽也合用,却再也不是文琪师妹记忆中的样子了……”他本来话中满是恨意,到得最后,说起罗文琪之时,语声忽地转为温柔怅然,话中尽是遗憾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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