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缓缓亮了。
秋濯雪本就在昨天下午睡过, 今天起了个大早,将自己简单打理了一番后,推开窗户醒醒神。
街上嘈杂的声音几乎是拽着被打开的窗户扑进来的, 这会儿天虽还没彻底亮,但云里已见光,人们大多都已经起了, 挑担的,叫卖的,买东西的, 人来人往, 神态不一。
待宰的鸡鸭们在笼里还不忘扯着嗓子打鸣, 达官贵人手中的金丝雀娇怯怯地伴啼几声,显得热闹非常。
清晨的风还没染上酷暑的热意, 吹起来凉丝丝的,还捎带来了女子发梢上桂花油的香气、甜甜的酒香、腥臭的鱼虾、腌菜坛子特有的酸臭味等等,这些各种各样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并不刺鼻,反倒显得平凡而朴实。
秋濯雪撑在窗户上, 手支着脸儿, 正想着接下来的打算,目光忽然被客栈对面的一座小楼吸引了过去。
小楼的主人在二楼的小露台上种了许多凤仙花, 这会儿红红紫紫得开遍了。
太阳升起来时, 正照在叶面上, 一颗金灿灿的晨露在叶片上打滑, 最后坠在了一片探出栏杆的叶尖上。
小楼里忽然走出来一个小姑娘, 腰间系着条青花布围裙,她躬身抱花时, 正迎上了秋濯雪的目光,俏脸儿禁不住微微一红,笑容已甜蜜地溢出。
秋濯雪哑然失笑,平日里他少不得要对人家姑娘客气地点点头,现如今也算是有家室的人,就准备将窗户关上,却突然瞥见了街上走来一个红衣女子,手一下停住了。
街上的女子并不少,满街都见着大姑娘小媳妇挎着篮子出门买菜,秋濯雪当然不会对此大惊小怪,他惊讶的是这红衣女子竟是赤红锦。
英雄会近在眼前,三大铸记大概都忙得脚不沾地,赤红锦却突然出现在临江城中,怎么想都不符合常理。
秋濯雪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赤红锦,见她很快走入了一间早点铺子。
对面小楼的少女循着秋濯雪的目光往下看,也看见了赤红锦的身影,登时跺了跺脚,连花儿都不管了,又“啪”一声将门关上了。
秋濯雪已将窗户关上,追了出去。
临江城早点铺子不少,赤红锦进的这一家店面极小,桌椅也不过五六张,在这儿吃饭的大多都是码头做工帮活的,吃饭图快,几乎人人都拼桌,闷头稀里哗啦地就着白粥当汤水,和着包子一块狼吞虎咽下去。
叫人看得嗓子眼憋得慌。
赤红锦坐在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上,她穿着打扮非凡,生得又颇为漂亮,在这样格格不入的小店里难免引来许多关注,甚至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过大多吃完早饭后都抹抹嘴,又出门上工去了。
与她拼桌的年轻人一张黝黑的脸更是发红,他背后几个大概是相熟的,正在大笑着起哄他有福气。
直到赤红锦的早点端了上来,她叫了七个热腾腾的大包子,一碗白粥后还有一大碗的鸡碎面。
后头取笑的几个大老爷们登时没了声,半晌才小声嘀咕了一句:“俺的娘咧,这女娃子也不见屁股不见胸的,咋这么能吃。”
这饭量对做工的当然不值一提,可对一个看上去苗条秀美的姑娘而言,就显得不太寻常了。
赤红锦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只是低下头,静静地吃起自己的早点来。
年轻人大概还没娶老婆,怕羞得很,风卷残云吃得飞快,很快就腾出位置,老板娘又给赤红锦送来两碟小菜配粥,正好将桌子收拾了。
秋濯雪抢在别人前头坐了下来,他来过这家店吃过几次,包子味道不好,胜在个头结实,倒是配粥的小菜滋味不错,姜跟莴苣笋都腌得恰到好处,价钱不贵,因此生意还过得去。
“老板娘,照这个姑娘给我来一份,小菜要梅子姜。”
“烟波客!”赤红锦见着一张熟面孔,也不由得怔了怔,脸上很快露出一点喜色来,“你怎么也在这儿?”
秋濯雪笑道:“闲人闲逛,血劫剑在秋某手中断了线索,也只好到处走走,看能不能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这件事我听说了,幕后之人本就先咱们一步,怪不得任何人。”赤红锦手中还拿着一个咬了半口的包子,神色严肃,说出的话却甚是柔和,“烟波客,近日来江湖上有些闲言碎语,皆是庸人俗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秋濯雪与她打趣道:“赤姑娘放心,秋某是个麻烦人,麻烦人爱惹麻烦事,这样的寻常小事还不够分量。倒是叫赤姑娘这样一提,好似秋某多小气似的。”
赤红锦听了微微一笑:“阁下宽宏大量,不与他们计较,是你好心。不过你可以不计较,我却不能不说,否则也忒叫人寒心了。”
这话说得暖心,秋濯雪不由得笑笑。
这会儿秋濯雪的包子也先上来了,老板娘见他们认识,点得又多,还送了两碗放凉的绿豆汤。
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在前,秋濯雪也感饥饿,调整了下桌上碗碟,又问道:“英雄大会即将召开,不知赤姑娘怎么在此?”
“万剑山庄分别之后,江海士修书一封,请我到临江做客,鉴赏刀剑。”赤红锦的表情变得略有些不自然起来,她几口将包子吃完了,似乎欲言又止,“我本想留在家中,不过爹爹说我出去走动走动也好,所以……”
听到江海士的名字,秋濯雪心下一动,问道:“他既请你做客,怎么饭也不包,让你独自来吃饭?”
又见赤红锦吃得飞快,秋濯雪笑道:“噢,我懂了,一定是江海士吝啬非常,招待不周,慢待于你,不肯让赤姑娘吃饱。”
赤红锦听他说得好玩,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怎有可能,江海士招待得再客气不过,只是……只是……只是我不太习惯。”
她说到后头,语声渐低,看上去不太快活的样子。
“客人既不喜欢,就是招待不周。”秋濯雪道,“我想想,一定是他一堆规矩,拘着你了?”
“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赤红锦忍俊不禁,不过还是摇摇头:“你猜错哩,他们对我很客气,几乎有求必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吃得精细,又有章法,什么蟹黄汤包,水晶角儿的,都麻烦得很,工序又多,要早早起来叫大厨做,我心里过意不去。”
说到这儿,赤红锦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道:“我自幼打铁,饭量比常人大一些,一来是分量太少吃不饱,二来尝不出好坏来,落在我肚里无异于焚琴煮鹤,觉得实在浪费江海士与傅公子的心意了。”
江海士虽然远离官场,但到底是读书人的做派,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样样都有讲究,与赤红锦正好相反。
听到傅公子这三字,秋濯雪终于确定了之前的猜测,默默吞下了一口包子。
江海士与赤火门平素并无来往,他忽然邀请赤红锦来临江城,无疑是想为侄子牵线做媒。
那么傅守心想确定孩子是否真的死了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赤火门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是江海士真有做媒之意,这个孩子可以拿来做的文章就太多了。
秋濯雪若有所思道:“这样说来,秀才郎就在临江城内?”
“不错。”赤红锦虽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傅守心,但还是眨了眨眼,勺子在粥里搅了搅,又好奇地看向秋濯雪那碟梅子姜。
秋濯雪将梅子姜推给她,赤红锦被看出心思,也不羞赧,用自己未动的腌萝卜推给秋濯雪做交换,挑了梅子姜片递进嘴里,只觉得酸甜辣口,甚是开胃,不由得眉梢眼角露出点喜色来:“这个味道真好。”
“说起来,秋某正好有些事儿想找秀才郎。”秋濯雪的盘子里这会儿也只剩下一个包子,他喝了口绿豆汤压压心,和气问道,“想请赤姑娘代为引见一番。”
赤红锦忽然眉头一蹙,神色已凌厉了几分:“你要见秀才郎,不是江海士?”
“只是秀才郎。”秋濯雪点头道。
赤红锦神色凝重:“是有关血劫剑的事吗?”
这倒还真难说,严格来讲,明月影的确算是与血劫剑相关,不过这件事虽然是针对明月影,但是秋濯雪却并非是为了明月影而行动,因此他摇摇头道:“不是。”
赤红锦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一语不发,细思片刻后才道:“好,你要什么时候与他见面?”
“姑娘如此爽快?”秋濯雪有些讶异。
赤红锦认真地点了点头:“万剑山庄上,全赖你顾全大局,绊住越迷津,之后血劫剑丢失,也是你深入不毛,前往墨戎毒地,寻出剑毒关键。我相信你做事必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约好时间地点,赤红锦也吃完了自己的早点,她与秋濯雪道过别后起身来去结账。
等到秋濯雪慢条斯理地准备打包几样早点带给越迷津的时候,哭笑不得地发现赤红锦刚刚竟将他的单也一道买了,甚至还留出了几十文钱供他再点别的。
秋濯雪带着早点晃回客栈当中的时候,卡拉亚睡得正香,越迷津正从外头抓了药回来让店小二煎。
他提了提手中的油纸,问道:“吃过没有?”
越迷津挑眉:“还能再吃一些。”
还好秋濯雪已经想到越迷津晨起练剑可能会吃一些,将早点留了一半给卡拉亚后,两个人在大堂里安静地继续吃早饭。
越迷津看着还带着热气的包子,只觉得心里也暖洋洋,热乎乎,好似这夏日的风,低声道:“你不在房里,就是出去为我买早点了?”
秋濯雪忽然乐不可支起来:“不是我买的,是赤姑娘请我们吃的。”
“赤姑娘?”越迷津的手一顿,觉得心里的热气好似随着包子一块儿消散的无影无踪,声音也变得与平日一般无二,“她为什么平白无故请你吃早点?”
秋濯雪已吃得很饱,不过是坐在大堂里陪越迷津,眨了眨眼:“你觉得为什么呢?”
越迷津慢慢皱起眉头来:“因为你英俊潇洒。”
秋濯雪差点笑得滑到桌底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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