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历至道五年,西夏成国两年,战事已定,天下相安。
自从天安圣城回来,郭青便被禁足在晋阳宫。
按他的说法,大可不必给他如此自由,只需禁足在家即可,这样,传出去也好听一些。
事实上,郭青也是一直窝在晋阳宫内、东南角的家中,从未出去过。
“照儿今日回来,我去外面多称几斤肉,两位老头,今天想喝什么酒?”
司马琴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在窗户边戴上斗笠,朝里头看了一眼。
“咳咳,有肉吃就不错了。酒……还是算了吧……”陪郭青下棋的林木脸色一变,苦着脸道。
“今天我请客,不喝就算了。”
“哎哎哎,两坛烧刀子,多谢款待!”
“那酒外面都不正宗,换一坛葡萄酿吧,西夏国的东西也还凑合。”
郭青飞马将军,一声叹息,“不好意思,我又赢了。”
望着回天乏术的棋局,林木直摇头,“这两年别的不说,你这棋艺真是突飞猛进,棋路,也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喽。”
郭青轻抚长须,笑道:“除了吃饭睡觉,人活着,总得有几样乐子。”
“你这日子过的……就不怕哪天意姐回来,修为都超过了你?”
“哈哈,那敢情好啊,徒弟比师父强有什么不好的?我也正好,把这里的破事儿都交给她。
到时我就跟小琴一起去南海种地钓鱼,说不定……还能给阿照生个弟弟妹妹。”
说完,郭青眼神一黯,“小琴这几年也过的不开心,他那个不省心的侄儿,一样没有消息。”
“那小子要是回来,天下又要热闹了。”
“观主也算不出来?”郭青忽认真问。
林木摇摇头,“我倒是问过几次,观主一开始说不敢妄自揣测天意,后来索性都不见我。半年前,他又去了天圣山,到现在也没回来。”
“天圣山是个好地方啊,只可惜……被生生分成了两半。”
“没什么可惜的,对我来说,反倒是件好事,不然,我也不会有空常来下棋。”
两人对视一眼,皆抚须大笑。
约定好半月之后再一起出发去南方,郭照和孙思邈、药离在城门口道别。
刚准备进城,一队玄甲骑兵领着几个西夏礼部官员从后过来,守城士兵慌忙过来,喝斥郭照让开。
郭照耸耸肩,一言不发的走向路边。
队伍最前面的韦艺见了,心一惊,忙停身下马,一鞭子抽在那士兵脸上,骂道:
“连子章先生都不认识,赶紧给我滚,明天自己去刑司受罚。”
士兵一声哀嚎,当即跪地磕头不止,惶恐悲声道:
“小人错了小人错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家有老小……要罚要打,冲我一个人来就好。
千万……实在不行,砍我的头都可以!
还请韦大人……还有子章先生……宽恕……”
没等他说完,韦艺又是一鞭子抽过去,士兵身子一颤,紧咬牙关没敢再发出声音。
郭照看得揪心不已,过去扶他起来,“收拾一下回家吧,明天去晋阳宫找我。”
士兵愣了一下,随即泪如泉涌,朝郭照和韦艺又磕了几个头,跑开了。
“子章先生宅心仁厚,真是我辈楷模啊,您先请!”
郭照摇摇头,“我不赶时间,你们人多,你们先进吧。”
韦艺朝他抱拳一笑,“多谢了。”
西夏的礼部官员经过时,也纷纷过来朝他行礼,其中几人还自称是他的学生。郭照哭笑不得,只好一一回礼。
好不容易目送他们远去,郭照长叹一声,心道:
“早知道这样,我就先进去好了。”
“子章先生,是不是有点后悔?”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郭照转身一看,那人头戴竹笠,腰挂长剑,一身黑衣,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你是……叶女侠?”
“闲散婆子而已,女侠可不敢当。”
“看到您,现在我就不后悔了!”
郭照笑道,“您是跟着他们,去了江陵回来?”
“子章先生知道的不少嘛,同路而已,祭拜的人也不同。”
听到这,郭照连忙朝她躬身行礼,一脸羞愧道:
“按理说,小子本也应该去的……”
“不必担心,京城也有人去过,现在还有官军守护。要不是跟着他们,白天我恐怕都进不去。”
说罢,韦竹叶长叹一声,“那两人安安静静去世这么多年,现在,却成为了两个敌对国家的英雄。
他们唯一的血脉如今生死未卜,老天爷对他们,实在太残忍了些。”
“子虚肯定会没事的!”
郭照忽然一脸认真道,“还有意姐他们,一定都会平安归来!”
韦竹叶怔了一下,朝郭照抱拳一笑,“子章先生口无虚言,我便当真了。”
两人别过,天色渐晚,郭照一路小跑回去,进门便闻到了饭菜香味。
“阿爹阿娘,我回来啦!”将背上的行囊往地上一扔,郭照直接冲进伙房。
“回来就回来,这么大了还咋咋呼呼,像个什么样子,先去洗手!”
司马琴拿筷子挡住他伸向菜盘的手,夹了几块肉塞进他嘴里,没好气道:
“小半年不见,晒得快赶上锅底了,以后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你?”
“呼呼……阿娘这就不懂了吧,我这叫小麦白,健康色。嘿嘿,阿娘要是真心疼我,别再催我成亲就行。”
司马琴一锅铲挥出来,被郭照熟练地躲了过去。
“小兔崽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年都多大了不知道?
还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老娘不催你,莫非指望你那不省心的老爹催你?”
“娘说得对,我去看看不省心的阿爹在干嘛。”郭照干笑两声,出去之前又偷偷抓了把咸豌豆。
“照儿回来啦,哈哈哈,正好,晚上坐我上首,咱们父子齐心,整个大的!”
郭青正和林木两人斗蛐蛐,回头朝刚走到门口的郭照笑了笑。
“飞将军,大好时机啊,快上!!”林木一拍桌子,声嘶力竭。
“嘿嘿,老林想玩阴的啊,我告诉你,没用!什么飞将军,早被我的霸王吓瘫了。
刚刚我没大举进攻,那是因为阿雪在,想给你面子,现在马上要开饭了,嘿嘿,霸王,直接压上去!”
摇摇头,走到观战的林雪旁边,郭照分给他几颗豆子,苦笑道:
“辛苦阿雪你了,他们这一天,又换了不少花样吧?”
林雪嚼完一颗,笑了笑,“子章这次,又去了哪些地方?”
“西夏银州、兴庆府、凉州,后来又在边地呆了一段时间。”
“没去天安城?”
郭照看了看郭青,“路过一次,那会没钱住旅店,我和孙先生他们,在四方馆挤了一晚上。
对了,第二天发生件有趣的事,那位宁死不屈的包大人,被狄帅的三百亲军迎了回去,两国军民都为之欢呼。
但是曹大人、潘大人的亲属,却一个都不愿意被交换去西夏,几个老人还对他们破口大骂,最后给了些钱粮布匹了事,还加送了几只大乌龟……”
“威逼利诱,水刑火刑,最后还被弄去天山放羊,这样也没屈服,包大人实在让人敬佩!”林雪叹道。
“可惜啊,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
眼见翻盘无望,林木丢开逗蛐蛐的热草,一脸丧气道,“两京的富商士人,天下的修士武者,偷偷去往西夏的数不胜数。
天安城街市之繁盛,甚至都快要超过京城御街了。”
“仙风灵气地,气象万千城,凡人无疾苦,修士得长生。”
郭青伸了个懒腰,“这样的神仙宝地一出来,什么蓬莱方丈海瀛洲,通通都落了下乘喽,人不多那才奇怪呢。”
“可我总觉得……这事太蹊跷了些。”
林木皱眉道,“之前,那里还只有什么五毒圣虫,后来几乎一夜之间,便成了所谓的仙灵宝地。”
“有什么蹊跷的,十有八九都是因为意姐子虚他们的缘故。
哎,从那之后,那道门到现在,连条缝都没再开过,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了。”
郭青说完,听司马琴喊他过去端碗盘,忙起来应了声,笑道:
“开饭了开饭了,照儿阿雪,你们把桌椅收拾下,老林去井边取酒来。”
搓了搓手,林木一脸欢喜的起身,出了厅堂后门,小跑到两棵榆树中间的井亭内,熟练地拉起井绳。
刚将两坛酒从吊桶内取出,漆黑的夜空突然划下几道电光,紧接着轰隆巨响。
林木身一震,忙放下酒坛,飞身到墙头一看,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眼望如星辰一般的晋阳宫,忽然变成了一团漆黑。
只有靠东边的一座破旧楼阁上空,晕染成了似有若无的诡异蓝色。
电光闪过时,那里是整片天地最黑暗的地方,闪电消失时,它又成了整个夜空仅剩的亮丽。
“老林,看着照儿他们,我看看回来!”
郭青早已站在厅堂屋顶,朝林木一抱拳,旋即消失在了夜色中。
晋阳宫五行殿外的空地处,留在宫内的右尊者、两大执事、天魂殿司、灵武院长老以及各教习等大小人物悉数到场。
望着眼前早已锁钥多年的破烂两层阁楼,以及它外面诡异又迷人的古怪光色,众人脸色都复杂无比。
“大师兄来了!”
灵武院的几位年轻教习看到郭青从后走来,顿时精神一振。
“谁在里面?”走到灵武院长老郭束旁边,郭青脸色凝重地问。
“不知道,现在看上去,门还是从外面锁着的……”郭束摇头回了句。
一旁的郭静平忽然笑道:“大师兄闭关两年,想必修为又精进不少,何不自己过去看看?”
“静平兄耳朵什么时候好的?真是可喜可贺啊!”
郭青轻抚长须,一本正经道,“右大人回执事也在,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闲散人来多管闲事。”
一直沉默的右尊者忽然开口:
“已飞神通知二老,五行殿的事,应当让五行殿的后人过来看看。”
郭青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
“这么晚了,还要大老远去京城请司马家的人过来,恐怕不好吧?”
话音刚落,紧接着连续几道闪电劈下,直接落到了五行殿上空,像一把长矛一样扎向那层幽蓝光圈,噼里啪啦激出无数银花。
众人下意识地齐齐往后退,只剩郭静平一个人站在最前方,两手捂住耳朵,身子微微发颤,怎么也不肯挪动半步。
没一会,闪电消失,光圈也闲散无影,一切似乎恢复正常,可马上狂风大作,五行殿上空生出一小团紫色雷云。
云借风势,汇聚长空,渐渐地,雷云越长越大,中间形成了一团黑色漩涡,其中隐隐闪过几丝紫色电光。
很快,电光又像蜘蛛网一样从漩涡当中发散而出,一会便布满了整片雷云。
“有人在里面渡劫……大家赶紧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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