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满天星斗,残月如勾。
有一名身条曼妙,眉眼动人,身着襦袄,下套长裙,外有一件薄薄褙子,衣带束得松松垮垮的女子,恍惚中出现在了灵渊的梦中。
这会儿灵渊正睡得浑浑噩噩,白日里满鼻子的檀香和满耳朵的诵经声,已经将他这一日的精神消耗殆尽,只叫他陷入最深沉的梦境之中,便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只瞧着那女子脚不沾地,腾云驾雾一般地朝着自己飘来,伸双手就将自己揽入了怀中,顿时有一股脂粉香充斥口鼻,淡淡的像是桂花和兰花的味道。
心念蒙昧,灵渊便看不清这女子的面容,不管怎么抬头去看,都只能瞧见对方那一双含笑地垂,充满爱意的双眼,其余一切口鼻面庞,都是朦胧含糊不清,看上去似曾相识,又似乎从不曾见过,唯独有一点确定,这人绝不是赤珠。
原本灵渊被虚皇梦中传功多次,已经拥有了分辨梦境与现实的能力,任何不合常理的梦境,总能激起他内心的警惕而逼迫他苏醒。然而今日,也不知是佛经清心宁神,还是舟车劳顿尚不曾消退,他竟丝毫没有意识到梦中的不妥,只含含糊糊,也没有什么心念,也没有什么思维,任凭那女子抱着自己的脖颈,听着她诵念一句句难言的呢喃。
恍惚间,灵渊似乎是有了些许清醒的意识,便发觉了自己身处的情景,虽不曾回忆起自己是在做梦,却也多少凝聚起了一丝心神,意识到面前这人不是赤珠,也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人,却是莫名有一种亲近,叫他生不出反抗的意思;甚至在潜意识中,他并不觉得被这女子抱着有何不妥,似乎这是天底下最正常,最普通,最合理不过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多想的。
这对灵渊来说,本身就已经十分不妥,便是他心念忠贞非常,对赤珠一心一意,别说是梦见别的女子,就是在清醒的时候,他也不会有丝毫心念放在别人身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里没有想过,寻常里没有见过的事情,原不该在梦境中出现才对。
然而那女子只是抱着灵渊,呢喃着某种似是歌曲,又没有什么调子的声音,就像是把一首原本十分优美,十分动人的曲子,切开打碎之后再随意揉在一起,便是支离破碎之感直透人心,落在灵渊的耳中却叫他沉醉非常,便是梦里原本没有逻辑,不能以常理来思忖和考量。
躺在那女子的怀里,灵渊只觉得一阵舒缓和安心,既没有多余的心思,也没有什么情欲之类的感觉,便真是心念赤诚,宛若赤子,要不是这会儿已经是梦,他简直可以就这样沉沉昏睡过去,沉入更安逸更祥和的梦中,永远都不会醒来。
“嘀嗒。”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灵渊的脸上,就叫他恍惚中想着那女子再哭,本能地抬起手为她拭泪,却看见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周身皮开肉绽而上下血肉模糊,鲜血从她脸上的每一个地方涌出,逐渐汇聚在下巴上一滴滴滴落,便落在灵渊的脸颊上温热一片,凝聚在一处也不晕开。
寻常人要是梦见这等场景,便是**一瞬间变成凄厉,好人都能被吓出个好歹来,不被吓尿至少也要被吓醒。然而灵渊先前不觉得**,这会儿也就不感到凄厉,只瞧着那女子浑身浴血模样,叫他心中生出来痛苦和悲悯,只满心要为她缓和痛苦,却不知该怎样才能实现。
随着灵渊的眼神朝上瞧去,那女子的笑容也逐渐化作悲切,眼窝里自有血泪一滴滴落下,只剩下喉咙里那不成调的歌谣在继续。抬手抚摸着灵渊的额头,女子渗血的眼窝中透出温和的眼神,便似有不舍地轻轻在灵渊额上拂过,只叫他心中一震而心念愈发清明,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似乎在梦中忘了这两个字的发音。
云消雾散,月落星沉,灵渊浑身汗湿,猛地在床榻上睁开了双眼。
梦境逐渐退去,便如烈日下的残雪般迅速从脑海中消融,灵渊只抓住了那女子最后的眼神的轻抚,心悸中只觉得不同寻常,便不住在脑海中朝自己发问,暗想那女子究竟是谁。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灵渊并不是没有梦见过姑娘;可任何一个梦境,都与方才这个梦境大有不同,便是梦中的那股悲切,那股不舍,到现在都还萦绕在他的心头;即便是实质的记忆已经消散,留下的感觉也叫他纠结非常。
到这会儿,远处便是传来一阵阵钟声,沉沉厚厚地响彻了整个明行境,自朝着明行山的山脉蔓延开去。缓缓坐起身来,灵渊一时抱住了自己的头颅;明明是一个毫无道理和规律的梦境,却纠缠着他,一时间不能摆脱了出来。
要说对梦境的感知,灵渊在这高僧大德云集的明行山上也是数一数二;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摆布的愣头青,他自然也感觉到那梦境的偏颇与不妥,便不是从自己的内心深处,脑海深层浮现,更像是被人强加的思维和意识之中,逼迫他幻想出来的一般。
这等手段,自然只有虚皇师尊掌握;然则西域明行山,天人师的老巢,便于华存山庄不同,不是随意便能往来的。即便是华存山庄,虚皇想要进入灵渊的梦里,也得靠正伦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才能趁乱来到灵渊床边,抓紧问上几个问题,随后便要抽身,断不能长久逗留。
至于后来一次,灵渊在华存山庄梦见虚皇,便不是虚皇本尊降临,而是胡大夫,也就是脑神泥丸子代劳,才在那一次的梦里,表现出不符合虚皇言语习惯的漏洞,更直接否认了自己就是虚皇,便是徒弟哪敢冒充师父,凡俗哪敢假作神祈?
泥丸子之事,灵渊已经借富楼那的口了解分明;可现如今在明行境中,无论是虚皇还是泥丸子都不能随意驾临。外景七神,灵渊已经尽数见到,自不会再有虚皇的人,潜伏在他的身边;天人师的手段,他自也着实佩服,即便是虚皇师尊,也不该以身犯险而深入敌穴才对。
心念纷扰,灵渊只觉得惆怅而悲哀,便发觉即便自己躲到这明行山来,躲在萧太后和天人师的庇护下,似乎还是躲不开一切的恩怨算计,躲不开世上的纷纷扰扰。或许,萧太后和天人师,就是算计自己的幕后黑手;自己躲在明行山,原本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想了许久,灵渊才缓缓起身,随便打了冰冷的山泉回来,抹了脸便穿戴衣袍,只朝着昨天吃饭的饭堂走去,却是丝毫没有胃口,到了也不进去,便只在门口站定。不多时,便见阿难陀一脸轻松地出来,一时间灵渊在这,便叫他轻笑了一声,道:“你来晚啦!这里规矩严格,来晚了就没饭吃。我带你去寻那些居士,你凑合跟他们吃口,别饿着了。”
灵渊微微摇头,只朝阿难陀身后瞧去,却不见他其余的师兄弟,也不见天人师和赤珠,便是一时开口,轻声道:“怎不见天人师和别的几位?赤珠呢?”
阿难陀笑了笑,道:“赤珠跟几位比丘尼同住,自然与她们几位吃喝。昨日原本是招待你,她才与我们一道的。至于老师么……从外面回来之后,老师总要闭关几天,为师兄弟们灌顶,好沟通诸多杂事。你若要求见老师,我可以代为通禀,即便老师愿意见你,也要等到三日之后。”
灵渊一时踟躇,随即便也咬牙,想着谁要把自己当棋子摆弄,就要当心自己打翻了棋盘,便一时道:“我昨晚梦见一个姑娘!”
阿难陀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神情就变得猥琐非常,只将他那一张俊脸糟蹋,就听他一时含糊开口,似笑非笑,道:“你这个年纪的小子,梦见个姑娘实属寻常。要是你一直梦不见,才要留意自己的身体哩!”
早知道阿难陀不像寻常僧人那样,灵渊这会儿也不与他多做纠缠,只摇了摇头,一时道:“原不是你想的那种梦,便真有些不同寻常。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对劲,我便要与天人师当面商量。无论是三天也好,五天也罢,你只帮我转告他,我又有了虚皇师尊入梦传功的感觉,梦境还与寻常时候不同!”
阿难陀只看了看灵渊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梦见个姑娘,发现是伙子那种不同,的确是梦境有古怪的地方,引起了他的警惕,才一时道:“既然如此,你便等我向老师禀明。只是无论如何,老师都不会在三日内见你。你这三日若是害怕,可以来我这里,咱俩守夜不睡就是。”
道一声“敬谢不敏”,灵渊直接御使起轻功,从阿难陀的眼前消失不见,只留下阿难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收了猥琐神情,自言自语道:“奇怪了,难道虚皇上山来了?”
才说这话,阿难陀便是浑身一个哆嗦,左右瞧了瞧没人,便连忙朝天人师的密室赶去。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