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子素有君子之名,行事光明磊落,大有儒门之风,此时蒙面斗儒子,如此行径,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他真实面目暴露后,厉声喝道:“儒子,你可知罪?”
儒子早已察觉此人来历极不寻常,但见他一直有意掩饰自己的武功路数,玄术修为,是以猜不准是何许人也。他素来敬重兄长,正所谓长兄若父,在他心目中,治子是端庄威严,正道其始之人,是以绝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若是换作旁人,知蒙面人是修仙之人后,早已猜想到是治子。
此时见是兄长治子,儒子顿觉羞惭不已,情知今日已然难逃此劫,甘愿领死,说道:“兄长,儒子知罪!”
治子青筋暴起,厉声喝道:“败坏祖规,该当何罪?”儒子应道:“罪不容诛!”治子道:“不错!为兄决不徇私!”
众人见治子铁面无私,大义灭亲,无不肃然起敬,均觉他不负众望,乃儒门新一任掌教不二人选。先前对他的疑虑此刻烟消云散。
治子痛骂道:“你胆大包天,窝藏擅闯外人,凡我儒门中人,人人得而诛之!”顿了一顿,见众兵卒目光中尽数聚焦在自己的脸上,又道:“你我兄弟二人,乃儒门诸子中人,倘若为兄乱宗违祖,你大义灭亲,为兄决不皱一下眉头。你如今以身试法,触犯祖训,为兄亦绝不能徇私!人生于天地间,能死而无怨,夫复何求?”举起君子剑,便要往儒子头上劈落。
众人闻言,无不为之动容,心中暗暗折服。儒子眼见死于兄长手下,正是求之不得。
这时,宋扁鹊又是纵声喊道:“剑下留情!”抱着恕子快步而来。
先前宋扁鹊有心回护儒子,让他摆脱君子剑碎顶之厄,若非如此,儒子避无可避之际早已丧命于重剑之下。此举毕竟太着痕迹,还是被众人看了出来。此时,小德子见他故技重施,怒骂道:“狗奴才,还想捣鬼?”但见恕子确实在病中,怕再惹众怒,也不敢贸然出手。
儒子向治子拱手道:“恕子奇毒尚未根除,请兄长恩准儒子替其诊治。”心中暗想:“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诸子略尽绵力了。”说完眼眶一热,心中一片惨然。
治子点了点头,示意准许。
儒子摸出一把银针,走到宋扁鹊跟前。此时他收敛起心中的狂傲,不敢炫技的激射,而是将银针一根一根的插在小恕子穴道之上。他自内力大增后,针线功夫亦是随之大进,运起针来,事半功倍,只可惜一切转眼为零,心中又是黯然。
众人多半扼腕叹息,均想:“如此好手,为何偏偏要触犯桃源祖法,枉送前程?”
奇毒尽数逼出后,儒子说道:“宋大哥,余下的功夫就交由给你啦!”于是将刺穴之法详细的和宋扁鹊说了一遍。宋扁鹊不敢稍怠,潜心暗记,反复吟诵,唯恐有半字记不准。
传罢,儒子细细的看了一眼恕子,心想:“这是最后一眼了!”眼角不由得闪动着几分泪花,转身向治子道:“兄长,儒子甘领责罚,但有一事斗胆相求!”
治子正色道:“兄弟所命,治子力之所及,无有不遵!”
儒子道:“不敢!儒子罪有应得,死而无怨;此女无辜,请兄长饶恕她一命。”向着琢玉剑之上那少女一指,又道:“如此儒子感激不尽,死而无憾!”
治子心中打了一个突兀,丝毫没有想到他性命不顾也要替此女求情,且自己又夸下海口,一时间颇为踌躇。良久才说道:“别的事情,为兄自会极力担当;但此时事关乎祖法,为兄只怕……只怕有心无力。”
儒子又道:“儒子救助儒门后辈小子,尚有一分微薄的苦劳,望兄长顾念如此情份,全其性命!”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治子“啊!”的一声,似是心头一震,当即毫不犹豫,一拍胸口的说道:“为兄既已答允你,就必定会替她在庸公以及八大长老面前拼死求情。”脸上坚毅之色,令人不敢正眼直视。
儒子又是一番感激致礼后才站立起来。
治子执着儒子的双手,又道:“儒子本是我辈中出类拔萃之人,凭你如今的修为,定可教导后辈灭道门之威风,为我儒门仙剑派挽回一局,重振声望,了却世代宿愿;然后协助掌教庸公,领我儒门上下人离开此地。只可惜你不懂洁身自爱,与外界之人私通,败坏桃源历代祖先的声誉,为兄取你性命,实是出于无奈。”方正刚直的脸上禁不住流露出几分黯然,说完后,缓缓的举起右手掌。
不知为何,那手掌如有千斤巨重,始终无法举起;但儒门祖法无人胆敢违背,违者格杀勿论。治子的手掌纵有千万斤重,终究重不过祖法,还是缓缓的举了起来,然后拍向儒子的天灵盖。
儒子自知理亏,羞愧难当,眼见兄长一掌缓缓的逼来,大义凛然,当下立定不动。此时此刻,他心中一片坦然,心想就此了结,未尝不失完美。
岂料治子掌势突变,转为凌厉,强风夹面,劈到中途后变掌为勾,搭住儒子手臂,反成送羊入虎口之势,紧接着两人身子向旁飞出。
儒子一时不明其理,只听得治子低声道:“快夹持我!”勾住儒子手臂,趁机将君子剑塞入儒子手中。
此举大出儒子意料之外,须知治子素来大公无私,铁面无情,从不屑玩弄手段,此时竟是当众回护儒子,儒子如何能不惊?此举在旁人看来却是儒子突然反抗,夺剑威逼治子。
治子手法巧妙,旁人无法看出其中破绽。
儒子一怔,不为所动,治子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反抗!”又是斜斜的一掌推出,力道奇大,准头却差,只是从儒子的肋下穿出。这一招运上了灵力,正是先前所发的“开天辟地”,力道增加了三倍。一掌既下,地上立马裂开一道三丈来宽,深不见底的大裂谷,将桃源兵卒远隔在外。
这一招分明是替儒子阻敌,在旁人看来,却是儒子反抗,治子出手惩治儒子,不慎被儒子推得偏斜,失了准头。
众人不知治子使计,还道儒子为了女色而对亲兄痛下杀手,因为有了罔顾柏达人的性命的先例,先入为主,眼前此举也就毫不出奇了。
治子又厉声喝道:“狂徒,仍不知悔改!”突然手掌间催出一阵寒气,直透儒子心肺。儒子打了一个冷颤,手中君子剑已被治子夺回,随他身影一晃,飞空而起,竟是向着琢玉剑而去。治子手指一伸,凌空一点,点向琢玉剑。
琢玉剑正托着那少女,被治子一弹,竟尔极速疾飞。
儒子没想到治子竟会以那少女相逼,无暇多想,急催玄术,直追琢玉剑而去。此时,他内力大增,竟尔后发先至,追到琢玉剑身后,拦腰一把抱住那少女。治子看似是轻轻一弹,却非同小可,竟顺势带得儒子前行。
顷刻间,儒子与那少女,连同琢玉剑,一同在云端穿行。
儒子奋力挣扎,抱着那少女落了下来。琢玉剑收势不住,仍是飞了出去,不知所踪。治子这一推竟有如斯威力,众人无不欢呼喝彩。
不意间,儒子已落到一片竹林之内。此时月已西斜,竹林间怪石嶙峋,寸步难行。儒子心怜那少女受伤,不忍再让她忍受劳顿磨碌之苦,见不远处便是一木亭子,即奔过去,让她稍作歇息。
这木亭子,正是他们兄弟二人幼时对剑练武之处,其父常在此教授他们剑术,如今亭在人亡,睹物思人,辛酸之感暗涌心头。
他刚将那少女置于木亭子的横栏之上,只见一身形高大之人早已背对站立在前,如寺临渊,气度非凡,正是治子。
儒子大惊,此时才醒觉,原来先前被治子一推,已进入他布下的幻境当中,而琢玉剑被挡在境外。他这一番飞行虽快,但因在幻境之中,仍可见三丈开外深渊边上的小德子等众。他们一动不动,自是被治子施了定神术。这定神术的修为又远在儒子的“画地为牢”之上。
治儒兄弟两人曾师承其父,儒子的修为远远不及治子。但先前两人交手,儒子自觉灵力精进,今非昔比,似乎凌驾治子之上。
两人在亭中站着,相对无言,忍不住一路追思往昔的兄弟之情。亭中两孩童正在驱剑相斗,自是兄弟二人昔日练剑之境:治子厚重,儒子灵动。儒子灵动之余,不免罔顾章法,此举在治子的眼里看来,全是胡闹,却又不忍出言相责,而是语重心长,悉心开导……
良久,治子才道:“儒子,还认得此木亭吗?”儒子点头。
治子略一沉吟,和颜悦色的说道:“儒子真乃性情中人,做兄弟的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死?”突然双膝下跪。
儒子素知治子大公无私,不知为何,竟会私下力护自己潜逃,大惊之下连忙上前搀扶。
两手相触,儒子猛然间觉得治子有心试探自己的内力,心中一愣,却听得治子道:“为兄先前一番恶行,多有得罪。只是若不假装痛下杀手,恐怕瞒不过众人的耳目。”
儒子心中感激不已,心想:“自己真是多疑了!”说道:“先前兄长一番美意,儒子愚昧无知,竟误会冲撞,心中好生过意不去,还望儒子宽恕则个。”
治子又道:“本门圣人有云:君子成人之美。你既对此女如此眷恋,死心塌地,为兄也不阻拦你。你快抱此女北行上山,可以从山道中逃出桃源。如此一来,既可保住此女性命,亦可逃脱宗法的责罚。”
儒子道:“北山密林乃迷阵,如何能出?”治子道:“儒子放心,那里的禁界最弱,为兄自有安排,请放心去吧!”语气中大有感慨之意。他双手往空一托,白光闪处,从法道行藏中取出一食托,食托上长壶细杯具备。
儒子一愣,想不到兄长竟有如此准备。
治子提起长壶,斟下两杯美酒,将其中一杯递到儒子跟前,说道:“儒子,为兄能力有限,欲有心周全你,也只有杯酒之微力。此番一别,你我兄弟二人永无相见之期。”话音中尽是无奈、悲苦之意。
儒门修仙之人须忌酒,治子竟尔先行备下,足见他的盛情。
儒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回敬了一杯后,说道:“兄长,儒子送此女出桃源后,再回桃源领罪,儒子绝不能背负违背祖法的千古骂名。”
治子闻言,勃然色变,喝骂道:“放肆!逃出桃源后,岂有再回之理?”杯壶落地,“当啷!”一声,尽数化为碎片。
儒子道:“儒子虽是戴罪之身,但生为儒门人,死为儒门鬼,岂可背弃儒门?”
正在此时,竹林四周响起洪钟巨声,声声相传,方圆数里外又是一阵钟声。此钟乃桃源儒门为防范外来之敌而设,桃源之人一旦发现外来之人,必定撞钟。一钟警响,全钟具响,桃源之内,全民应声出动。数百年来,此钟声仅响过两次,先前一次已是六年前之事,如今只是第二次。
洪钟声过后,顷刻间,大队人马云集而来,高声喊道:“休走了逆贼儒子!休走了逆贼儒子!”
治子心中一惊,立马撤去幻境。他正为儒子执意要回桃源而发怒,此时眼见竹林四周人影渐近,突然眼露凶光,骂道:“你胆大包天,窝藏擅闯外人,凡我儒门中人,人人得而诛之!”又变得和先前一模一样,手起一掌,急催灵力。
正欲一掌劈落,大队人马已潮水般围将过来,将三人围定,与万丈深渊对面的白石营等众围成一个大圈。
此时,小德子等众人兀自开口大骂,对先前被定神术定住了心神那一幕,浑然不觉。
当中一人喊道:“绿林使常有为有事禀告上仙!”催坐骑上前,正是与柏达人同掌绿林营的绿林使常有为。只见他飞身下了独角兽,向着治子行了一礼,然说道:“禀告上仙,灵火凤凰大量被灭!”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木令,又道:“庸公已颁下诛仙令,凶手杀无赦!”
治子心中一凛:“只有修真之人才会觊觎灵火凤凰,因为此灵物的内丹可以提升灵力。儒子与我先前在桃林的一番争斗,显然灵力已然超过我,自是儒子内力陡然增加之故!”
众人虽不是修仙之人,亦明其理。
小德子喝道:“儒上仙啊儒上仙,我真想将你剖开你的心肝,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哼!你为了勾结这桃源外的妖女,居然对灵火凤凰下毒手。”
儒子更是惶急,说道:“德兄何出此言?”小德子道:“凶手不是你儒大仙,难道还会是我这等凡夫俗子?你的内力陡然猛增,自然是杀了灵火凤凰后,掏了它们的内丹,和酒服用了。”说完,顺手夺过身旁一人手中的酒坛,重摔在地。
儒子本欲说出因逆用儒门心法而内力大增,但此举对儒门的祖宗极是不敬,一时不敢喧之于口。儒门心法天下正宗,博大精深,岂容颠三倒四?悌子在与礼子比试剑法时,仅仅是驱动一根小小的桃枝来扰敌,便遭到同门的攻击,如果儒子将逆用心法之事说了出来,这等胡闹无异于逆天。
儒子不得不哑口无言,见情势又变,立马抱起那少女。
治子既是愤怒,又是妒忌,喝道:“儒子!你胆大包天!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亏你做得出。做兄长的再也没有你这个兄弟!”掌上加足十二分力道。
儒子不闪不避。
治子见儒子竟不抗拒,心感歉意,突然瞥见他怀中女子眼珠泛绿,心头一震,掌势突然转向那女子。这一招仍是“愚公移山”,直如引动太行、王屋两座巨山压了下去。
儒子急喊道:“兄长,手下留情!”举手去隔,两掌相交,豪光迸出,如晴空霹雳一般。这巨山压顶的力道实在太霸道,儒子终究抵不住这猛然一击,身子一偏,已被压得一个膝盖着地。
治子见儒子被压,当即催加灵力。
儒子心想:“若是顶不住这泰山压顶般的力道,两人转眼即化为掌下一团肉泥。我送了性命原是罪有应得,但知音难求,岂可祸及无辜?”想到这里,再也顾不得祖法,又是逆运儒门心法。
治子见儒子大耗内力后,手中抱住一人,仍是可以抵住自己的掌力,不知他是逆运儒门心法之故,而是认为他是偷服灵火凤凰的内丹,是以心中怒火更盛,这才转攻儒子手中之人。
治子实在不敢相信儒子的灵力竟会超越自己,下手之际,毫不留情。他所修的法道行藏便是太行山和王屋山两座山。此时,他使用“愚公移山”这招玄术时,移的便是法道行藏中的这两座大山。一招“愚公移山”既下,掌风立马逼得儒子衣衫鼓胀,欲裂而未裂,而儒子怀中之人更是抵受不住这股力道。
只听得“呼!”的一声,那女子的面纱被吹开,火光中,一张冷艳之脸映入治子眼中。治子心中一惊,顿觉四肢无力,灵力陡竭,整个人被儒子的反击之力震飞在半空。
众人“咦!”的一声,惊诧无比。
宋扁鹊得意忘形,纵声高呼:“柳三妹!柳三妹!儒子兄弟没有窝藏外人!”原来那女子跌在儒子怀中,面纱被吹开后,暴露出来的竟是柳三妹的面容。
儒子既惊且喜,手中抱着的人一路未离手,其间曾催琢玉剑看护,以琢玉剑之能,看护一个穴道被制之人,定然无虞;若是中途被调,自己也可感知,但此时何以是柳三妹?
何以是柳三妹?
何以是柳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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