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小良看得明白,更熟悉赵元佐的脾性,当即往前,直接绕到赵元佐身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死死盯着郭静平。
郭静平不看他,只盯着赵元佐身后的醉逍遥,随后摇头叹道:
“看来,京城不欢迎我的人确实不少。殿下,明日要走,还有些琐事要办,只能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
说罢,郭静平右手一伸,远处一只无人使用的茶杯赫然从桌上飞来。
郭静平稳稳接过,仰头慢饮的同时,白瓷茶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和茶水一同慢慢消失……
众人看得心惊肉跳,皆大气不敢出。
雨水击打在棚顶上,仿佛是击打在他们的心头一般。
“殿下,诸位……告辞。”
对众人的反应还算满意,郭静平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突兀又年轻的声音,打碎了所有沉默:
“慢着!”
不远处,将这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冯宽心里纠结半天,直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可在这时,却是如惊雷一般,惊醒了所有人。
寻着声音,众人纷纷看向这位如冬日青松一般、留着一头奇怪短发的小子。
望着起身往前的冯宽,陈志替他担心的同时,却又羡慕后悔不已。心想这要是换成自己,那该是多么爽快惬意的一件事啊!
“冯兄刚才说的没错,我,真的变了。”
郭静平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察觉到刚要恢复正常的气氛,忽然又变得凝固时,方才停住脚步,缓缓回身过来。
但见一模样古怪的少年郎起身出来,他略显惊讶、又饶有兴致地问:
“小兄弟,你,是在叫我?”
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冯宽先给赵元佐行完礼,又朝司马德勘、司马真拱了拱手,随后走上前来,不咸不淡地回应道:
“刚才执事大人之礼,未免太过小气。”
“哦?”郭静平眉头一挑,笑容更盛。
冯宽中气十足地说:“区区化青丹而已,尊贵无比的晋阳宫执事大人亲自登门,最后,却只送了这等物什,这要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小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丹药之力,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
郭静平也不恼,耐心解释,“武道修行,欲速不达矣。
化青丹可助人迈入知行境,侍郎家的公子,如今还在窥径,正好适合他。”
“斌弟天性纯良,不喜争斗而已,进入知行境不过是迟早的事。”
冯宽继续说,“执事大人若真是为他想,不如送一枚丹药,助其突破止水,才是善莫大焉!”
郭静平仔细看了冯宽一会,忽而笑道:
“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已是青身紫气,不知姓甚名谁,师从何人?若有意随我去神京,我倒是乐意,助你突破止水。甚至,还能帮你,成为我晋阳宫内门弟子。”
四下哗然,冯宽心内一惊,抱拳回道:
“小子不才,今次武举也只得了个倒数第五,还想着勤加练习,争取能在秋试入围呢。至于神京……我觉得……实在有些可怕,暂时就不去了。”
“可怕??”
郭静平眉头一皱,赵元佐神色阴晴不定,司马真先喜后忧,众人又惊又叹。
“对,至少对我来说,可怕!”
冯宽硬着头皮往下解释,“之前,有个神京使者死在了秦楼,我仅仅因为与他见过一面,就被莫名其妙地抓进了都衙大牢。
出来之后,原本以为没事了,后来又说要抓我去神京,给那人陪葬……幸得陛下英明,让我捡回来一条命。
因为这事……我好多天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人都瘦了一大圈。
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么多事,归根结底,就仅仅因为,我曾见过他一面……你说可怕不可怕?
哎,管中窥豹,一叶知秋,以己推人,小子实在难以想象,神京那边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总之,还是要多谢执事大人的抬爱,我这人胆小怕死,继续窝在京城好了。”
郭静平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站在原地半天不说话。
棚下很多人开始窃窃私语,赵元佐眉头稍舒,出面圆场道:
“执事大人,令弟之事非常遗憾,公理正义仍在,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相信,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郭静平淡淡回道,“静安反正是死在了京城,凶手是谁,其实没那么重要。倒是这位小兄弟,莫不是那位,用丹药救活烟萝公主的冯宽,冯仙人?”
“侥幸而已,即便没有我,公主殿下自然也会好起来!”冯宽忽然有些不安。
“公主殿下的病,我也略有所闻。即便是晋阳宫,当时也没有把握能治。病情拖了这么久,偏偏冯仙人一去就能药到病除,还不落一点痕迹,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郭静平似笑非笑道,“然而,药能治人,同样也能杀人。
吾弟正是中了一种无名毒药而亡,另外我听说,他生前,与冯仙人,似乎不仅仅是见过一面,而是在秦楼,有过口角之争。
冯仙人,你这样一说,倒是又提醒我了。晋阳宫再可怕,明天,也得麻烦你随我一同过去,等查明真相,确定与你无关之后,便放你回来!”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郭静平马上又向赵元佐拱手:
“殿下在此,正好和陛下说一声。除了那三个人,冯仙人我也要一并带回去,吾弟之死,我晋阳宫便不再追究!”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走向了这个结局,冯宽脸色大变,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同样也变得惊疑且复杂。
沉默一阵,赵元佐干笑一声,问道:
“陛下之前早已拟旨,只准带他三人走,执事大人,莫非……要抗旨不遵?”
“我向来相信缘分。今日我本来准备坐居静室,以待天明,却总觉心内不畅。
出来到了这里,刚好便遇到了冯仙人,我想,这可能是吾弟在天之灵的应愿吧。”
一改方才的凌厉果决,郭静平长叹一声,说道:
“我非常敬重陛下,既然如此,那姓薛的就算了,换成冯仙人,这样就还是三人。
万一还是不行……麻烦殿下拿这个过去,我相信,陛下还是愿意成全的。”
说完,郭静平从怀中掏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黑玉符牌,递给赵元佐。
四下顿时炸开了锅。
“晋阳令!”
“居然连晋阳令都拿出来了!!”
“陛下恐怕很难拒绝啊。毕竟这晋阳令,等同晋阳子亲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看来这小子,不去也得去了。”
“晋阳令每次出现,都会有天大的事发生。这要是我啊,干脆就大大方方接收去了,即便因为这个身死,也能光宗耀祖。”
“没出息!白白死在神京算什么?实在要死,去北方杀几个北辽人,不比得这什么破令牌强?”
“你年纪小懂个啥?”
“你年纪不小,大半辈子都白活了!”
…………
赵元佐自然明白,这块黑玉符牌的分量,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看了眼上面似篆非篆、若有若无的“晋”字,隐隐似有龙吟虎啸声直击心神一般,忙闭了眼不敢再看。
缓了一会,赵元佐苦笑道:
“执事大人何至于此,如此,你二人,只能随我进宫面见陛下了。”
郭静平点点头。
冯宽一开始有些发懵,这会缓过神来,连忙替自己辩解:
“原来你就是那人的大哥,我说怎么会满口胡言!且不说那丹药是否真有效果,即便像你说的那样,的确是我用丹药救了公主,这就能说明,我会用药杀人了?
还有,真正和你弟弟起口角之争的,分明是那个北辽人,你不敢去惹人家北辽,只会对自己人下手,所谓的晋阳宫执事大人,便是如此软弱无能、蛮不讲理吗?”
“冯仙人,你心情激动我能理解,刚才早点说明白,说不定我就……
唉,晋阳令出,言出必行。令符已经在殿下手上了,除非陛下朝西,行三拜九叩之礼、斋戒十日,或者晋阳子他老人家亲口收回,不然,还是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郭静平脸上一开始还带着浅浅歉意,说完之后神色却又极为平静,让看的人觉得,似乎这事,真的和他无关一样。
冯宽微微一怔,仿佛听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忽然哈哈大笑,捶胸顿足久久不息。
不少人以为冯宽疯了,纷纷远离他。马桂军哂笑摇头,王守约低声叹息,曹方自顾自地喝闷酒。
心情最难受复杂的,要属距离冯宽最近的陈志。
好几次他忍不住想出言帮衬,甚至冒出直接道破真相的疯狂念头,却被醉逍遥冷酷至极的眼神劝住。
最后,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黑玉晋阳令,他彻底泄了心气,最后,只是默默给冯宽半空的酒杯,重新添满了酒水。
“子虚……你没事吧?”
赵元佐面带不忍地提醒一句,“跟我去一趟,相信陛下自会定夺。”
“不是……殿下,你不觉得,这……这也太假了吗?”
冯宽强自笑道,“执事大人,我问你,晋阳子是何等人物?”
郭静平不明所以,一脸认真道:
“自然是天下第一等!”
“那你呢,执事大人?”
“嗯?”
“我问你,你算天下第几等?”
郭静平不说话,冯宽继续道:
“如此神仙一般的人物,会让你这种满口胡言、是非不分,视人命如草芥,假公义济私欲的人,代替他老人家说话?
要我看,这晋阳令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你从哪里偷来的!”
话音刚落,满堂皆惊!!
赵元佐忍不住又朝手上看了看,又看了看脸色有些难看的郭静平,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宽继续说:“天下第一等人,除了晋阳子他老人家,我大宋的陛下当然也算!
诸位你们想想,要是哪天,并非皇宫里的公公,而是其他随随便便的一个人进来你们家,拿出一个不知真假的圣旨劈头就念,念完就要带你走,你们是什么感觉?”
四下又开始喧哗议论起来:
“嘶……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诶!”
“还别说,这晋阳令上次出现,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也没见过之前的令牌到底什么样,难道这个……真是假的?”
“不可能吧……这人可是晋阳宫四大执事之一,身份确定无误啊。他会当着我们这么多人,还有秦王殿下的面,亮出一块假的晋阳令?这……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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