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答案与更深一层的谜团之后, 秋濯雪决意告辞离开。
临行前他还问了藜芦有关万毒老人的事,藜芦则暧昧不清地将这个谜团抛给了圣教。
秋濯雪只好暂且放弃探究真相。
只是他们还没走到一线天,伏六孤又急匆匆地追出来, 神情窘迫地递给他们两枚药丸:“你们每人吃一粒。”
越迷津皱眉不解:“我们已经服用过醉梦跟忘忧草的解药了。”
“不是……你吃就是了。”伏六孤忍不住打了个哈哈,有意含糊过去,转头看见秋濯雪狡黠的目光, 不敢松懈,立刻回答道,“茶内的确没有毒, 只是这次也没有解药。”
这意思是……
越迷津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今早不知不觉之中, 藜芦又在他们身上下了毒。
“在两个外人面前拿出神木鼎,确实需要足够谨慎。”秋濯雪对此倒是表示理解, “特别是我与越兄的确算不上是无害。”
伏六孤尴尬又窘迫地笑了两下。
认识了十几年,直到如今,伏六孤对秋濯雪的取笑是无从招架, 对秋濯雪的温柔宽容更是如此。
“濯雪……”伏六孤看着秋濯雪服下解药,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欲言又止。
秋濯雪不解地望向他,懒洋洋道:“怎么了?该不会阿衡你耳濡目染, 也学了蛊毒一术, 用在我的身上吧?”
“呸!”伏六孤心中酝酿的感情顷刻间**然无存, 他瞪了秋濯雪一眼, “你卷入这场风波, 旁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免得你嫌我聒噪, 切记要好好保重自己。”
秋濯雪笑道:“有越兄陪我,我怎会有事?”
“说得也是。”伏六孤下意识点头赞许,“越兄弟肯陪你来墨戎,足以说明他是个情深义重,豪气干云的好汉子,有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多了。”
越迷津只是默默服下解药。
伏六孤与秋濯雪说完话,又看了看越迷津,缓缓道:“越兄弟,我听濯雪说过你不饮酒,所以也没带酒来践行。不过这会儿能认识你这个朋友,实是我人生一大幸事,自此别后,山高水长,还望珍重。”
他对越迷津眼下虽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有一部分还停留在秋濯雪曾经的形容之中。
越迷津并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也是,性命为重,五岳为轻,切不可如之前那般轻贱己身。”
这是在说伏六孤甘愿死在藜芦手里的事。
伏六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大笑起来:“谁叫我中意这样一个人,喜欢他喜欢得要命,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能有什么办法呢。
难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越迷津看向旁边一脸啼笑皆非的秋濯雪,觉得心头遮掩着的迷雾倏然变化了模样。
它并非迷雾,而是烟波本身。
虽然此刻已经烟消雾散,露出粼粼清波,但在过去漫长的七年里,它始终以神秘的姿态无声地**漾在越迷津的心中,迷雾重重,令他进退两难,徘徊不定,却又无法离开。
他不是早就明白了吗?比伏六孤所知更早,比伏六孤体会得更深,比伏六孤……更为执迷不悟。
不过,他与秋濯雪只是朋友,而伏六孤与藜芦却是两情相悦的情人。
“不错。”越迷津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他锐利而坦诚的目光倏然温柔下来,“的确一点办法都没有。”
伏六孤没能听出弦外之音,有些惊奇地感慨了一声,大概没想到越迷津居然能够理解,又有点不好意思。
秋濯雪却轻轻抿起嘴唇,之前被他强压下去的谜题顷刻间再度浮现出水面来,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毕竟任是谁看了越迷津此刻的神情,都猜得出来他心中藏着一个人。
他们没再逗留多久,婉拒伏六孤意图带路的热心之后,再度进入一线天。
这次秋濯雪暂时失去了欣赏头顶白虹的闲心:“看来这一趟墨戎之行,不但秋某收获颇丰,越兄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秋濯雪心里没能涌起半点喜色。
也许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在分离的那些时日里,秋濯雪只希望能够跟越迷津重归旧好,然而一旦深交,他所想要得到的就越来越多。
已经过去七年了,越迷津也不再是当年的他了。
没有人会在意越迷津的出身,因为他的武功如今已高明到足够代表一种超然的地位;没有人会在意越迷津的智谋,在他这样的剑术面前,巧智如明月影也只能暂且拖延。
单凭本领,越迷津已是一个令人心生仰慕的强者,更不必提,他还生得非常英俊,又年轻,性子坚毅且足够宽容,说是完美也不为过。
这与秋濯雪毫无半点关系,他不过曾经短暂地与越迷津相处过几日而已,那时候的越迷津除了他无人可信,然而此时此刻越迷津只需稍稍驻足,就有许多人围绕在他身侧。
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莫说他没有冤枉秋濯雪,即便冤枉了,那也没什么关系,他又对秋濯雪没什么所求。
反倒是秋濯雪请求他不履剑约,请求他上马车来,请他离开……
即便如此,越迷津仍然停下来,选择再一次相信秋濯雪。
找一个愿意为你死的朋友不难,这只需要你付出足够多的真诚就足够了。可是找一个受过欺骗后仍愿意相信你的朋友从来不容易,因为这需要他对你付出无尽的宽容与理解,甚至愿意放下怀疑重新来接纳你。
人可以决定自己做什么,却很难要别人做什么。
越迷津“嗯”了一声,眉头舒展开来,缓缓道:“的确收获颇丰。”
秋濯雪有心想多问两句,又觉得实无必要再问,他的心犹如当初发现徐青兰道破柴雄身上的伤口时一般微微发闷。
好似又一个独属于两人的秘密被第三人揭破。
朋友本不应当如此,秋濯雪想起两人在鬼音谷时的模样,他望着越迷津坚定的目光,分明两人在那一刻真正消除误会,也是越迷津真正放下芥蒂,然而并不感到欢畅。
他所求的不只是寻常的朋友了。
七年漫漫,这段薄弱的感情并未枯竭,反而被添水加料,酿成一汪深不见底的酒,此刻稍一倾泻,就翻江倒海地涌来。
秋濯雪最终轻轻道:“是么?那要恭喜越兄了。”
他的手轻轻一动,平生头一次觉得空****的,于是慢慢收在袖子里,纵然心中并没有太多感觉,可是他也为越迷津的喜悦感到欢喜。
越迷津走在秋濯雪的身边,听见这话,又应了一声。
两人直到走出一线天之外,都再没有说过别的话,越迷津只当秋濯雪是在想百炼铁的事,也不愿打乱他的思绪。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见着远处草木愈发旺盛起来,知是快要走到冷月银泉的外围了,秋濯雪终于开口。
“在江湖上,三十年前的事恐怕都很难查出什么踪迹来了,更不必说是数百年前。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半点线索,墨旱莲得鼎时,是纪书琴的江湖,那时七星阁别说还未扬名,连是否建成都还不一定,我记得七星阁最早出名,是因为步清歌。”
“因为步清歌?”越迷津皱眉道。
秋濯雪点头道:“纪书琴纵然归隐,却无人敢夺其名号,直至身亡,众人欲再评天下第一剑客,就开了一场论剑大会。当时有一位剑客,所练乃是无欲无求之剑,暗合天地大道,宋家先人曾受过他大恩,就铸剑赠他前往论剑大会。”
这些陈年往事,秋濯雪说来竟然如数家珍,说到这点,倒是全亏他好个多管闲事,也乐意与人家闲谈,东听西聊,许多消息牢记在心。
“无欲无求之剑,有欲有求之人。”越迷津辛辣点评,“至多中流,难有突破。”
秋濯雪微微笑道:“不错,此人虽没留下名声,但是七星阁却就此扬名。论剑大会之上,往往剑毁人亡,然而此人竟然凭借宝剑战至最后一刻,直至步清歌斩下他的头颅,剑身仍然支撑人躯,不曾溃败。”
虽说到了一定的境界,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但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功夫,还处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地步。
见到如此宝剑,怎么能不叫众侠士心动。
越迷津实话实说:“听起来,实在不知道是谁在报谁的恩。身手如此差劲的恩人,不劝他惜命,反倒赠剑催他上路。”
他并非有意阴阳怪气,然而在外人耳中听起来就不是这样一回事了,秋濯雪哑然失笑:“还好此地没有七星阁的朋友,宋小友也不在,不然越兄难免要惹来一场麻烦了。”
越迷津不以为意。
最终秋濯雪只是温柔而诚恳地说道:“他们都太过信任自己,剑客相信自己的剑法,而铸剑师则相信自己铸出的剑。”
越迷津听着他的声音,忽然又有与他亲近的想法,只不过秋濯雪现在的头发一点儿也没乱,手也藏在袖子里好好的没有动作。
猫儿狗儿可以厮混着打滚在一块儿,舔舔毛,蹭蹭彼此,不顾及别人的目光,可是人不行。
越迷津忽然想道:若秋濯雪是我的妻子就好了,我可以牵他的手,将他搂在怀里,有时候悄悄低头与他说几句话,也不会有谁见怪,即便他忽然想来咬一咬我的手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的指尖好似又开始微微发热。
秋濯雪半梦半醒间吃花时,他的眼并未完全闭上,露出一点光,睇在越迷津的脸上,唇瓣抿着花,沾染一点桃色,雪白的牙就着柔软的花一并咬在越迷津的指尖上。
并不重,皮也未破,淡淡齿痕转瞬即逝。
越迷津知他只是睡得不安稳,并没彻底醒,却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又也许是醉梦花的花汁黏在他的肌肤上,自外渗透,令大脑醺醺。
最终越迷津只是将手覆在了剑柄上,捏得很重很重。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荒唐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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