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听萧太后介绍着这山腹冶铁场的设计之精巧,工程之浩大,意义之非凡,灵渊一面也是留心到他们似乎再往山体上方走去,便是越往上,火气便越是逼人,空气也逐渐混浊起来,却见萧太后国母至尊,竟丝毫没有皱了眉头,只当那股恐怖的味道并不存在,比灵渊自在了许多。
领着灵渊连续看了基础洞窟,萧太后这才在一处洞窟的门口停下了脚步,轻声道:“此间一切种种,蕴藏着镔铁之国的未来,也酝酿着中原之地的破灭,更是一切众生男女,重回西天灵山的机缘。为着这里,我已经耗费了三十年的光阴,到如今即将大功告成,才叫我能活着看见那一天的到来。”
灵渊闻言一怔,原以为这修罗场是年前才开始动工,却不料萧太后竟说自己为此花费了三十年的光景。太元子见他发愣,也怕他问出什么不合适的事情来触怒太后,便低声道:“这座山原本是守护盛京风水的所在,山中有无穷无尽的赤铁,甚至可以说整座山就是赤铁堆垒而成,要开凿这么大的场地便是艰难。又是如今冶铁所用的一切木料,都是三十年前就砍伐下来阴干准备的,才有到如今山中林木完好,原是这些准备,太后一早就做了,不会露出破绽。”
灵渊闻言点头,也是着实佩服萧太后运筹帷幄的本事,便是早在三十年前,她就将如今的事情尽数算计好了,才叫现如今谁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自是将此间藏得保险。萧太后听着太元子的恭维之词,不置可否,只招手叫灵渊上前与她站在一处,轻声道:“好孩子,你不是想知道,这里在做什么东西么?你往下瞧,便是此物了!”
听话探头往下看,灵渊倒也不担心老太后在背后推他一把,摔他个骨肉成泥,便是只要有太元子在此,自己的生死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原不必用这么麻烦的法子。
先前灵渊刚到此间的时候,已经远远瞧见过底下那个庞然大物。只是因为他之前所在的洞窟太高,这山腹中又没有天光照耀,才叫他只看见一团恐怖的黑影,看不见那东西的细节。这会儿萧太后叫他往下看,便更靠近那东西些,又是随着老太后一声令下,自有无数火光在崖壁间蔓延开来,数不清的鲸脂蜡烛猛地亮起,才叫灵渊眼前一晃,随即便是发出一声惊呼,全仗着太元子在背后扯他一把,才没有失足朝下面坠去。
摆在这修罗场底部的,原来是一艘大得超出人想象的大船。这大船通体由生铁打造,这会子尚未完工,一应的龙骨桅杆之类,都处于半成形状态,便是这么大的船只,单那一条龙骨,这世间就没有炉子能够一体铸造而出,而是分节拼凑,再以特殊手段熔炼一体。
即便那大船还没有完工,甚至这会儿只有一半的形体,灵渊也着实能感受到其带来的冲击力,便是这么大一艘船,放在海里直如小岛一般,开动起来简直乘风破浪,纵是龙神出海也不见得能撼动了它,着实是千古以来,人世间稍有的雄伟之物,自有一股子沉重意境蕴藏,便是谁看了也不能保持镇定。这艘船若是铸造成功,轩辕鸿手下的那些船只便都成了废物,只要将这船驶入海中,便能如蛟龙入海一般,从此天下再无敌手。
唯一一个小遗憾,便是镔铁之国地处北边荒漠平原,别说海,就是稍微大一点的湖泊都没有。
都不说萧太后打造这艘万古巨船要用在哪里,就是这船深藏在这赤铁矿山脉之中,怎么弄出去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生铁原本就要比木头沉重,这艘船打造完至少也会有个几十万斤,便即是用火器炸毁顶端厚达几里的赤铁矿脉,没有几十上百万人也不可能将这船拉出了山去。
而即便此船出山,重见天日,距离盛京最近的一片海也还有个千余里的距离,期间再没有什么江河湖能够容纳这庞然大物,饶是汾水也受不住这船驶入其中。要将此船顺利送入海中,便需要镔铁之国倾尽举国之力,花费数年光景,才能勉强成功;这其中周边诸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中原与邦泥定夏联手都说不定,总能在这劳民伤财的工程中找到机会,打镔铁之国一个措手不及。
不考虑如何将这船送入海中,也不考虑通体生铁打造的船只能不能飘得起来。即便这大船真顺利进入东海,靠数万人的力量驰骋在无尽汪洋之中,又能如何?中原幅员辽阔,坐拥无尽土地,大不了舍了沿海一带不要,便能完美避过这万古巨船的威胁;要是皇帝稍稍有些血性,甚至有无数的机会将这船困在浅滩,直叫它龙游浅水,发不出半点威力来。
归根到底,这船就像是一个八百斤面做的寿桃一般,完全就是一个废物,毫无实战价值,理论上也没有什么作用。到这会,灵渊在惊骇之外只觉得想笑,笑姜映明无端帮轩辕鸿操了这么久的心,笑虚皇遣派东海工匠花费姓名打造这等废物,笑萧太后一脸骄傲和期待地看着自己,笑虚皇太元子这群正常人,陪着一个年老糊涂的疯老太太玩了这么久!
那个母仪天下一甲子,叱咤江湖几十载的萧太后,终于还是疯了!
萧太后自不晓得灵渊心里在想什么,只看他满脸惊骇中更有一丝笑意,便以为他被面前这旷古烁今的伟大工程吓傻,便道:“此船名为‘渡世法船’,乃是勾连天地,混淆仙凡的无上宝器。一旦此船出世,便要渡尽天下九十六亿女男,将这世界化作佛国净土,便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二次无上功德!”
转头看萧太后满脸认真,灵渊只觉得无尽荒唐,要不是自己技不如人,打不过太元子更打不过可能是萧太后的无生老母,他这会儿真想一脚将这老疯婆子踹躺在地上,怒斥她为了奇思妙想而将这么多工匠甚至百姓的性命当作儿戏,只将镔铁之国的国祚视作无物,全因着自己疯了就要扯所有人下水,着实可恶可恨,哪有什么功德,便全是罪孽罢了。
要是萧太后打造的,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兵器,或是无穷无尽的铠甲,灵渊只会觉得担忧,原不会向现在这般愤怒。便是兵器也好,铠甲也罢,凝结了工匠了血汗劳动,至少还是有用的东西,便是那些工匠的辛苦,没有落在空出;而眼前这一艘所谓的“渡世法船”,却是彻彻底底的废物,纯粹是为了玩人用的,便是那些死去或是活着的工匠,到头来只是做出来一件毫无用处的虚妄之物,才叫灵渊觉得心寒,为他们感到不值。
强压着心神,灵渊只铁着脸看向萧太后,沉声道:“太后,这‘渡世法船’,有什么用?”
萧太后见他变脸,也是愣了一愣,全没想到他根本理解不了自己先前所说的话语,便是露出一副痛心疾首模样,道:“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这‘渡世法船’,便是载着咱们回家的宝物呀!我打造这艘渡世法船,就是为着度化世间儿女,也为着向中原复仇,自要叫你们受过的委屈,十倍百倍的还在那些恶人的身上!”
灵渊这会儿心中被怒火填满,全然没有考虑萧太后话语中的含义,只觉得此间所有人,除了自己,都发了疯,便都是令人厌恶又忍不住可怜,着实不愿意跟一个疯子再计较许多,便摇头叹息,道:“我不想看了……带我去虚皇师尊哪里,叫他抹了我脑子里的东西吧!”
萧太后一愣,问道:“为什么要抹了你脑子里的东西?”
灵渊一时苦笑,道:“您不怕我将此间的事情,说给中原使节,仪同三司姜映明晓得么?或许太后不知,我原是华存门人,乃是姜映明麾下的。无论太后在此间打造什么,有什么用,我既然见了,都要说给他晓得的!”
话这么说,灵渊自己倒是很不确定,要不要将此间的事情告诉姜映明。便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太怪诞,太荒唐,即便自己说了,姜映明也不见得会信;而即便他听了信了,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他能来拯救此间的工匠?难道这“渡世法船”真能“渡化”世间众人?
然而萧太后听他自陈身份,却是丝毫不以为然,只摇头摆手,笑着道:“你这孩子,恁地糊涂!老身打造这渡世法船,乃是上承天命,便是既定之事,无从更改。别说是姜映明,就是大罗神仙降临,也不能阻挠渡世法船的打造,若为此抹了你的脑子,便是太不值了。更何况你要是真与他说了,岂不是要落一个‘里通外国’的千古骂名?”
灵渊原本已经很不耐烦,根本不想听萧太后说话,可听到最后这个“里通外国”,却是叫他猛地一愣,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随即就被他压住不敢再想,只喃喃道:“什么‘里通外国’?”
到这会儿,才听一直沉默的太元子缓缓开口,道:“桃源乡虽在中原境内,其内百姓却都是镔铁之国的血脉。你是桃源乡人,自然也是镔铁之国的人,若是勾结中原使节,出卖要紧消息,自然是‘里通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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