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迎面走来好几支出丧的队伍:皆高挂白幡,广洒黄钱,身裹素衣,形容枯槁。
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哭,神色一致地沉默不语,场面压抑又诡异。
两人赶紧往路边上躲,良久,等队伍终于出城远去,冯宽皱眉道:
“怎么这么巧,好几家同时出殡,难道……是这边的风俗习惯?”
见了出丧队伍,联想到白云观的事,杨应彩心情瞬时又低落下去,听他说话也不愿搭理。
望着远去的队伍,冯宽又继续分析道:
“彩儿妹妹,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好像都是一副冷淡麻木的样子。这么多家出殡,都没人哭号的,真是奇怪。”
“咱们赶紧走吧,别说这些了,不吉利!”
冯宽摇摇头,两人一路寻找客栈,直到快走到另一边的城门口时,才发现一家半掩着门的小客栈。
冯宽上前问询,店掌柜听见动静,先是一喜,出来一看,竟又像见了鬼似的,慌忙缩身回去。眼看他要关门,冯宽眼疾手快,追上去用力抵住门:
“等等,我们是来住店的!”
“这里早就不做生意了,您赶紧松手吧!”
“你这里写的就是客栈,明明刚才门还开着,我一来就要关门,这是什么道理?”
见他加大力气,冯宽急得将右腿伸进去,生生卡在门缝当中。
“客官……哎呀,这是要干什么啊?您赶紧走吧,老夫求求你了!”
“哎呀呀,都叫我客官了,你就这么忍心,让我们去喝西北风吗?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不付你钱,你怕什么?”
掌柜的拗不过他,只得放了手,连忙捶胸顿足,不住地哭号道:
“等了半天等不见阿牛,最后竟等来个丧门星!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冯宽乘机推开门,掩护着杨应彩先进来。听到他说话,杨应彩怒道:
“你才丧门星呢!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倒说起我们的坏话来了,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仔细打量他们一番,掌柜的渐渐平静下来,将信将疑地问:
“你们……难道不是从夷陵那边逃难来的?”
“什么夷陵,我们从江陵来的好吧!”杨应彩没好气道。
掌柜的如释重负,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一声,慌忙赔礼道:
“两位客官,请坐请坐。方才,是我无礼了!”
见他又将大门掩上,冯宽惊疑道:
“你刚才说……什么阿牛?莫非这门,是特意为他留的?”
“对对对,唉……阿牛是我家的一条大黄狗,跟着我好多年了。今天一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影啊……”
掌柜的神色落寞道,“我又不敢出去找它,没办法……只好冒险给它留了条缝,可等到现在,还是不见它回来。估计啊,十有八九是……唉……”
“为什么不敢出去?这城里面……难道出了什么乱子?”
杨应彩眉头一皱,“刚才我们进城时,发现城里店铺基本都关了门,莫非……也是因为这个?”
掌柜的低声解释道:“你们刚过来这里,可能还不知道。前阵子夷陵发大水,好多地方都被淹了,后来有不少逃难的过来这边,结果……唉……”
“叹什么气啊,你继续说呀!”杨应彩急道。
“刚开始倒没什么,城里本来还挺热闹的。可自从接收了一些难民之后,那些当官的陆陆续续都得了怪病,没几天都死了。后来听说……县衙里的人都死光了,到现在都没人管事……”
掌柜的忧心忡忡道,“这还没完呢,后来其他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得那种怪病,都说是有人请来了瘟神,很多人疯的疯死的死。剩下的人基本也跑得差不多了。本来收拾妥当,我也准备回老家去的,可今早阿牛忽然又不见了,唉……”
杨应彩听完,忽觉得身上凉嗖嗖的,冯宽皱眉问道:“那些得了怪病的人,身上有什么症状?”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掌柜的苦笑摇头,“知道的……估计都去见阎王喽!”
说完,掌柜的忽然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抹了抹鼻子道:“这才八月天,怎么就感觉有些凉了呢!唉,果然是老了啊!”
等他上完茶,冯宽又问:
“掌柜的,这是哪里,距离襄阳还有多远?”
“你们要去襄阳啊,阿……阿欠……还远着呢,这里是当阳县……”
猛然想起什么,冯宽忽然感觉浑身不自在。沉吟一番,笑道:
“掌柜的,麻烦您……帮忙弄些热饭热菜过来,我们都饿一整天了!”
想着明明才走了小半天的路,准备的馒头烙饼清水也还足够,杨应彩忍不住想说什么,冯宽忙踢了她一脚,那掌柜的应声,起身往后边去了。
等掌柜的走开,冯宽赶紧起身,拉着杨应彩的手便要往外走。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离开这里!”
杨应彩受伤的脚踝被他莫名其妙踢了一下,本就不开心,闻言甩手,气呼呼道:
“你小子疯了吗?天都要黑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地方,我不管,反正今晚我就呆这里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没……”
冯宽急得满头大汗,“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现在,不仅是这里不能呆,整个县城里面都很危险!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杨应彩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模样,一时纠结不知所措。冯宽眉头紧锁,朝里边张望一番,旋即低声解释道:
“彩儿妹妹,这城里边……不干净!”
“啊?什么不干净??你是说……有,有鬼?”杨应彩瞬时冒起鸡皮疙瘩。
“对,有疫鬼!”冯宽吸了吸鼻子,“就是那种……非常厉害的风症!”
杨应彩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一木。冯宽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抱起她就往屋外去,扶上驴背后,两人急匆匆出城北去。
心急火燎地行了一阵,一直等到完全看不见县城里面的灯火时,两人方才慢下脚步,又往前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尽管暂时摆脱了风症困扰,可这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黑魆魆、影绰绰的寂静无光。身后又有若有若无的奇怪脚步声传来,杨应彩马上又开始紧张起来。
“冯……冯小子,怎么感觉……咱们身后……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呢!”
冯宽心下一紧,忙停足回头,走到小黑身后站了一会,不禁苦笑连连。
“彩儿妹妹,哪有什么人啊,不要自己吓自己!”
那奇怪的脚步声忽然不见,杨应彩定了会神,长舒一口气后,转而又问:
“刚才说城里有什么什么风症,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那掌柜的一番描述,若不是有什么妖魔作祟,想来想去,就只能是风症啦。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小妹妹!”
“哼,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总不能,一直就这样走吧,我都有点累了。”
“彩儿妹妹,你这样都叫累啊?”
冯宽白了她一眼,“我这两脚走路的人都没说话,你呀,呆在小黑背上,一共有六条腿,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嘻嘻,对呀!你站着走,比我坐着可要好多了……”
杨应彩笑着说,“这驴背硬邦邦的,我坐了大半天,屁股又酸又痛。要不是脚还没好全,我还乐意走路呢!”
冯宽一头黑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杨应彩笑叹一声,“赶紧走吧,一会再找不见人家,咱们真要睡大马路了!”
“你这女人啊……好话歹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冯宽撇了撇嘴。两人又走了好半天,看到前面似乎有个村子,冯宽喜道:
“这下好了,咱们找个像之前老伯那样的忠厚人家,就能好好歇息一晚!”
“哎,但愿不要再有秋儿那样悲苦的人儿出现。”杨应彩触景生情道。
然而进村之后,却不见一丝灯火人烟。想着人们可能已经睡下,他们都没好意思敲门。直到看见一家宅院的大门半开,两人方才停下脚步。
冯宽凑身前去敲了敲门。
“有人吗?”
连续喊了几声没人应答,冯宽直接迈步进门。借着淡淡星光,发现里头是个宽敞的农家大院,几间屋子有的房门紧闭,有的半开半掩。
冲着里边又叫唤几声,杨应彩在外面等得着急又心虚,一瘸一拐地跟进来道:
“别喊了,惊到隔壁邻居恐怕不好。这里……估计是没人住的,咱们就在这儿对付一晚算了。”
“说的也是。真要有人的话,这些房门应该也不会这样开着。”
系好小黑,两人进了一间半开着门的房间。见桌上还有油灯,冯宽摸出火折子点燃,屋里瞬时亮堂起来。
顺势环视四周,冯宽奇怪道:“这屋里倒还不乱,桌上也没什么灰。茶壶里面……还有小半壶水呢,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嘛……”
杨应彩耸了耸肩,看到角落有张床,径直过去坐下,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管他呢,说不定……人家是刚搬走没多久呢!”
“这也太浪费了,这么多好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哎……”
“这几个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人家不在乎的。再说了,搬来搬去也麻烦啊。”
说完,杨应彩感觉臂膀有些酸麻,抬起来活动一会,哼唧一声,两手一伸,整个人往后一躺。
“舒服啊……虽说小黑又乖又听话,可还是比不得这床软乎……”
“彩儿妹妹你呀……这就喜新厌旧了?”
“咦?不对!!”
两手向下用力一撑,杨应彩忽然感觉,像是碰到了什么半硬不软的东西。慢慢转头过去一瞥……
“啊!!!”
伴随一声凄惶的的尖叫声,杨应彩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弹坐起身,几步跑下床去,跳到冯宽身上,死死地抱住他不放,脚上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
“臭小子……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温香软玉在怀,冯宽吞了吞口水,两手无处安放。
“你这是……怎,怎么了?”
“有……有……有人,那里有人!”杨应彩结结巴巴,不敢回头,手指着床的方向。
冯宽身子一紧,两手赶紧环住她腰身,后退两步,一脚迈出门槛,侧着身,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里面……请问,是这宅子的主人吗?”
半天无人回应,冯宽将信将疑地看向杨应彩。
“有人,是真的有人!臭小子,我用得着这样骗你吗?”
见她眼泪都吓了出来,冯宽拍了拍她后背,“没事,只要是人,就还有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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