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妹的，我是来干什么的？”

“你傻呀，当然是给小夜找老师啊！”

“可是……谁是老师，谁又愿意当老师呢？”

“真是蠢啊，连这个都不知道？”

“意思你知道？”

“我就是你，你都不知道，我知道个屁，哈哈哈哈～”

“老子真是日……算了，自己就别日了……”

正天人交战，颜直怀里揣着好几本书，从国子学出来，急道：

“别挡门口啊！还好老夫反应快，这一摞书要是掉在地上，就是作孽啊！”

冯宽慌忙躲开，见之心喜。

“老师……是您啊！”

“嘘……别大呼小叫的，把学正黄大人引过来，这一趟都白忙活了……”

颜直眼睛盯着国子学方向，“哎哟，还看什么看，既然叫我老师，还不过来帮忙？东西接稳了，千万别弄坏！跟我走！”

“哦哦哦……”

像个懂事的学生一样，冯宽连忙脱了外衣，将这一摞书裹好之后稳稳抱住，跟着颜直往前去。

“老师，您这么大年纪了，身体还这么好啊！”

颜直胡子一横，“小兔崽子，我现在很老吗？”

“呃……老师啊，上次科考过了，我现在是武举人了，多亏了您悉心教导！”

“哦？不错不错。”

颜直难得回头看了冯宽一眼，“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是什么时候教的你呀？”

冯宽脸一黑，“那个……我叫冯宽，一个月前……您过来丁字十九号补舍那边，给我们补习过功课的。”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可我记得，那会儿好像是走错了地方……好像又不是，难道是我打赌输了？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输！韩老头想占我便宜，门儿都没有！”

“老师？？”

“嗯……嗯？老什么师？你谁啊？我都不认识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叫人老师呢？”

“呃……”

冯宽愣在原地，开始怀疑人生，怀里的一本书忽然滑落下来，颜直慌忙按住。

“哎哎哎，年轻人做事用点心行不行？马上就到了……这点苦都吃不了？”

“哦哦哦……”冯宽一个激灵，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哦什么哦，拿好了！”

“嗯嗯嗯！”

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走巷，颜直两手空空悠悠然然，冯宽抱着书小心翼翼。

一会来到宅门前，颜直停住脚步，扯了扯门旁的一根麻绳，回头道：

“就到这里，东西给我，你走吧。”

“哦……”

冯宽正要解开衣服，将那一摞书拿出来，宅门忽开，出来一个光彩照人、顾盼神飞的年轻姑娘：

“爷爷您回来啦，快进来，我爹还在午睡呢！”

“宁宁，没吵醒他吧？”颜直压低声音。

“嘻嘻，这开门的机关，能无声无息传到我房里，别说爹爹，整个府上都没第二个人知道！”

颜宁说完，见颜直侧后方的冯宽手拿包裹，正呆呆地盯着自己看，当即瞪他一眼，“爷爷，这是谁家公子？怎地如此无礼！”

“我的一个学生……哎不对不对，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我学生。书太多，路上刚好碰到这倒霉孩子，就让他帮我抱回来了。”

颜直说完，一把抢过冯宽的衣服包裹，“小子，老朽脾气尚可，我孙女可不是好惹的，赶紧走，走走走……”

冯宽讪讪一笑，拱手准备离去。

“慢着，你叫什么名字？”

颜宁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钱，递给冯宽，“这钱你拿着，免得说我们欺负你！”

“谢谢，我叫冯宽！”冯宽开心地笑了笑，伸手接过，转身走开。

颜宁看着他的背影，秀眉蹙了蹙，颜直催促道：

“宁宁，这些可是我好不容易借来的，不少都是孤本，走走，先进屋去！”

“哦……爷爷，我怎么觉得，刚才这个人的名字，有些熟悉呢？”两人进了门，一边走，颜宁一边琢磨。

“冯宽……是有些耳熟噢！管它呢，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大人物，会比这些书还重要不成！”

“也是……不对！上元词！桃花诗！！冯宽，冯子虚……是他！！！”

“冯子虚……哦，我也想起来了，就是他啊。那些东西又不是他写的，拾人牙慧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颜直白了她一眼。

“爷爷，您可能不知道……那些诗词文章我倒不在乎。可还有象棋、摇椅、圆桌……甚至是茶叶……那些东西我都喜欢。”

颜宁越说越激动，“原来我一直想见的冯子虚，居然就在眼前，不行，我要去追他回来！”

“哎哎，宁宁……”

出了巷口，看着手里的几枚铜钱，冯宽苦笑连连。见旁边有个面食摊，闻着香味，摸了摸肚皮，径直走了过去。

“老板，来两碗素面，多放香油、葱花，再整盘茴香豆干！”

冯宽坐在摊铺边，阳光从简陋的黑色棚布的缝隙中投射下来，正好照到桌面的铜钱上，他又好奇地将铜钱拿回到手中。

细细数了一遍，不多不少一共十枚，回想起方才见到颜宁时的悸动，冯宽鬼使神差般地将铜钱凑到鼻尖嗅了嗅。

没闻到内心期待的香味之后，他稍稍有些失望。估摸着算了一下价钱，留了两枚收进怀中，将另外的八枚放回桌面，只不过放在了阴面，避开了阳光照射。

拍了拍胸口，感受一下胸口内衬口袋中、那一百两银票的厚度，冯宽端起凉茶轻抿一口，扭头看着路上的人间百态，忽然又有些得意。因为找老师不得的那一点焦虑，马上便消失不见了。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颜宁追到外街不见人，回来经过巷口，听见歌声，进来棚中一看，当即激动不已，拿香帕擦了擦细汗，她喜不自胜地喊道：

“冯子虚！”

“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你没听过……呃……”

正愉快地哼着那个时代的调调，陡然一声横插进来，冯宽微微一怔，扭头往左看去，发现竟是她，顿时心内一热，同样有种说不出来的激动：

“你……你好。”

说完，见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跟方才不同，冯宽局促地轻咳两声，收回目光，手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茶杯。

“冯子虚，我很早就听说过你呢！刚才是我失礼了，小女子现在给你赔不是！”

颜宁躬下身子认真作揖，冯宽慌得连忙起身，也低头弯腰，回之一礼。

“哪里哪里，方才是我冒昧……”

刚好颜直找了过来，见到这一幕，不禁哈哈大笑：

“宁宁啊，你跟这小子对拜呢！”

“爷爷……说什么呢……”

饶是颜宁性子活脱，听到这话，也羞得赶紧躲去了颜直身后。

摊主这会端了两碗面上来：

“客官，您要的面齐了！”

像是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便被人家长抓了个现行一样，冯宽摸了摸脑袋，“老师……还有，这位姑娘，要不要一起吃点？”

“宁宁，咱们也坐会儿？”

“嗯。”

又像是得到了对方家长的暂时认可一样，冯宽不禁豪气顿生：

“老板，加两碗面，添好菜换好茶来！”

说完，他又将桌边板凳拿衣袖贴心地擦了擦，请他二人坐下，给他们倒上茶之后，自己才在颜宁对面坐下。

颜直抚须一笑，“小子，这是我孙女，颜宁。”

“颜姑娘好。”

冯宽距离她更近了些，却有些不敢看她。对面的颜宁却没什么顾忌，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颜直拿起茶杯轻抿一口，马上又放下，“你便是那个，救了公主性命，又作了上元词、桃花诗的冯子虚？”

“不不不，这些，其实都跟我没啥关系。公主福运加身，我不过适逢其会而已。诗词更是不敢当，我那手字您应该见过的，那些，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颜宁秀眉一蹙，“冯公子，象棋、摇椅、茶叶那些，总归是你弄出来的吧？”

“呃……都是些没太大用处的小玩意儿，怎么颜姑娘都知道了……”冯宽苦笑一声。

“谁说没用了？”

颜宁展颜一笑，“我觉得很有意思啊！比那些诗词文章有意思多了！”

冯宽干笑一声，指着桌上先前端上来的面说：“一会都凉了，要不你们先吃？”

“我不饿，冯公子你吃吧。”颜宁笑了笑，颜直也跟着摇头。

冯宽忙活了大半天，加上之前在司马府上也没吃饱，这会倒真有些饿了。

不再拘礼，当即吸溜溜地，连面汤都不剩地一连干了两碗。

一会摊主又上来两碗面，颜宁笑道：

“冯公子，我不饿，这份也给你吃！”

冯宽苦笑一声，“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快吃吧！冯公子吃东西的时候，感觉都和别人不一样，有种非常独特的气韵在里面。”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这面钱是颜姑娘给的，所以我觉得格外香！”

“原来是这样啊……”颜宁嘟了嘟嘴，“我还以为，是这面真的有多香呢……”

颜直听罢，忙也抄起筷子扒了几口，一边吃一边点头。

“他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档子事了。还别说，白吃白喝别人的，嗯～真香！”

“爷爷～就是因为你，还敢笑我……哼，以后不理你了，回去就把机关拆掉！”

吃完面，颜直看着冯宽，笑道：“冯小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那个……老师啊，我现在确实有麻烦。是这样，我有个弟弟，他身子刚刚养好，暂时还不能说话。我想找个耐心又有学识的老师教他认字读书……可一直都没找到。”

“哦……只是认认字的话，应该不难吧……只要你肯花钱。”

“认字是一方面，小孩子心性未定，很容易受别人的影响，老师就更不用说了。”

冯宽忽而认真道，“我希望有个德才兼备的好老师教教他。将来，还希望他能好好考个进士之类的……总之，不要像我这样文墨不通，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冯公子，不要管那些庸俗之人的看法。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啊，我还想跟你多学学呢！”颜宁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