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平深吸一口气,一脸严肃道:
“冯仙人巧舌如簧,在下实在佩服。可无论你怎么说,该来的终究要来。
晋阳令或许大家不能分辨真伪,可陛下他是知道的,既然你现在怀疑,咱们一去便知,如何?”
“去就去!”
冯宽开始慌乱起来,强自镇定地笑了笑,“我是个闲散之人,时间多的是。可就算这晋阳令不假,又怎么能证明,它真正属于你?”
“这个好办。”
郭静平嘴角上扬,“每一块晋阳令,都是晋阳子他老人家,以大神通融九天玄铁而成。被赐予之人,还需以其精血融入其中,用以铸成令魂。
只要我现在滴血在上面,便能马上唤醒令魂,现形的令魂模样,会与持有人一般无二,大家一望便知!”
说完,郭静平伸出右手,拇指轻轻一弹,食指上赫然出现一滴鲜血。
“殿下,将晋阳令平摊在手上即可。”
赵元佐推却不得,将黑玉符牌捧在手心,递向身前。
郭静平也不过去,拇指再轻轻一弹,下一瞬,血滴如隔空瞬移一般,正好落在了令牌上,很快便消失不见,似乎真被令牌吸收进去了一般。
此时,棚下众人早已离席起身,将赵元佐、郭静平围了三五层,纷纷扯着脖子看向晋阳令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等了一会不见任何变化,部分人刚刚不耐烦,蓦地一道紫光迸出,但见令牌正上方,赫然出现一三尺虚幻小人。
小人闭眼静坐,身形模样与郭静平一般无二,甚至连衣服、发式都分毫不差。
目睹如此神迹,许多人情难自已,纷纷跪下,激动大喊:
“神仙老爷,神仙老爷显灵啦!”
“晋阳子……真乃神人也!”望着半空中的光彩小人,赵元佐同样心神激**。
“喂喂喂,你们……你们干嘛呢?这就跪下了?大家怎么说,也是京城里面有头有脸的人,有点骨气好吗!”
在劫难逃,冯宽当即豁命出去,一通大吼,不少人回缓过来,眼见小人渐渐消失无踪,又赶紧站起身来。
还有一些人,开始对冯宽心怀不满:
“如此神迹,你小子还在那里大喊大叫!不仅是冲撞了神京执事大人,更是对晋阳宫、晋阳子老神仙毫无敬畏之心,我一定要上报陛下,剥夺你这次的举人资格!”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冯宽冷哼一声,一脸不屑道:
“你们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不过是高明一点的障眼法而已,咱京城民间手艺人一抓一大把,腾云驾雾,吞火吐水的多了去了!”
“子虚,不可再胡搅蛮缠!”
赵元佐都开始看不下去,“随我们一起进宫,陛下验明之后便能知晓真假。”
郭静平郑重道:“冯仙人,此事关系我晋阳宫声誉,要是验明了确实不假。身为晋阳宫执事,也为了捍卫晋阳子他老人家的声誉,我不得不拍你三掌。
用来除去你身上迷、丑、恶三鬼,净汝身魂。到时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冯宽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沉默片刻后,最后无奈点头:
“依你。”
“冯仙人,殿下,这便去吧?司马大人,搅了令公子庆宴,实在抱歉!还有诸位大人,扰了大家雅兴,抱歉!”
郭静平淡淡一笑,朝众人大方拱手。赵元佐细叹一声,当即收好晋阳令:
“子虚……走吧。”
“冯哥哥说得也有道理啊,他是大好人,为什么要带走冯哥哥?”
司马斌忽然跑出来,生生挡在冯宽面前,“冯哥哥,你,你给他们道个歉就好了嘛。大家开开心心的才好,要不,我替你道歉也可以……”
“斌儿,回来!”司马德勘脸色阴晴不定,满怀怒气地大喝一声。
“爹爹……您平常不管我,今天我最好的朋友过来,您,您就不能为他说句话吗?对了,我想起来,爷爷也有一块……”
“真儿!”
司马德勘紧绷着脸,狠狠瞪向司马真。
司马真一哆嗦,赶紧过去要拉开司马斌,司马斌却犟在原地,扭着身子不肯走。
冯宽柔声笑道:“斌弟弟,放心,我只是进宫面见陛下而已,没事的。天下也没几个人有这种待遇,这是一种荣耀。
今天没能好好陪你,等你秋试中了进士,咱们再喝个痛快!”
岳小良推了推冯宽肩膀,几人出了雨棚,很快消失在烟雨中。
陈志不再理会醉逍遥,起身将面前的两杯酒先后喝完,随后将酒杯狠狠砸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去。
不久前北辽犯边,宋国连续吃了好几个败仗,边地还被掳走无数百姓。
赵义一怒之下,恨不得要御驾亲征,好不容易被群臣劝回来,心火难消的他,直接罢了朝会,连续几天都窝在后宫不出来。
大内总管王继恩过来敲门时,赵义正搂着周美人睡大觉。被吵醒之后骂了几声,起身又觉头疼欲裂,缓了好半天才让人更衣。
泡在浴桶里,隔着珠帘,赵义微闭着眼问:“这会又死了多少人,少了多少百姓?”
“官家,倒不是这个。”
王继恩小心翼翼道,“是那郭执事,忽然用了晋阳令……”
“晋阳令?”
赵义当即睁开眼,“因为什么?”
“听说,是要拿那位冯子虚,去神京。”
“冯子虚?”
赵义轻笑几声,追忆道:“上次晋阳令出现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晋阳子邀请陛下,到晋阳宫赴寿宴。”
“我去了没有?”
“没去!”
一阵安静过后,王继恩忍不住问:
“官家的意思……这回也不去?”
“今时不同往日。”
赵义长叹一声,“近来,我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可晋阳子还是那么年轻。晋阳令……便允他一会吧。”
“是。”
王继恩应完,又将侍郎府上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赵义重新闭上眼,慢慢悠悠道:
“就说吾正在斋戒,不便见人,晋阳令不会有假,让郭执事自行处理即可!”
“可是,那冯子虚……有可能会死。”
“每天都会死人,让烟萝遥祭,去吧。”
赵元佐、岳小良、冯宽、郭静平四人在宫门外等了很久,最后等来的,却是王辰的一道谕旨:
“陛下斋沐十日,不见外人,晋阳令不假,后续之事,郭执事尽可自便。”
四人俱沉默,作为主要当事人的冯宽,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现实来临,仍不免胆战心惊。
“城西迎仙台,冯仙人,这便走吧。”
皇帝不肯见自己,以及对这件事处理的简单模糊,让郭静平心里的不舒服,直接写在了脸上。短暂沉默后,他将这些情绪,一并加在了冯宽头上:
“不必担心路远难行,行完三掌之礼后,明日,我会找人抬你去神京!”
王辰心有不忍,过来问道:
“冯小仙,当日,是我专门接您下山……您如今,可还有什么心愿?”
“多谢王公公,我希望继续活着。”
冯宽朝他拱了拱手,深吸一口气,神色庄重地对郭静平说:
“执事大人,我愿受你五掌,多出来的那两掌,希望能放了那两个女子,如何?”
“哦?”
郭静平不置可否,“她们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柳姑娘是我妹妹,至于花喜人……我与她素昧平生,只在都衙大牢见过。”
“救你妹妹我能理解,可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你也愿意,替她多挨一掌?”
郭静平微微一笑,“可能你还不清楚,我这一掌下去,若是普通人,基本都会尸骨无存。”
“都是可怜人,可怜而生,又何必可怜而死。”
冯宽长叹一声,“执事大人可能不理解,同是小人物的戚戚相怜。”
“想留下她们两个,可以。”
郭静平眼睛一亮,“前提是,三掌之后,你还能挺直腰杆!”
“一言为定。”冯宽强笑道。
赵元佐暗叹一声,拍了拍冯宽肩膀,“子虚,还有什么话,要对其他人说吗?”
“多谢殿下,我只想亲口对她们说,若不能……那些话不说也罢。走吧,一会雨要更大了。”
在他们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之后,冯宽反而心态放松不少。
“他奶奶的,横竖躲不过,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哥哥我反正死过一次,都说事不过三,算上这次也才第二回。
怎么说我也在山上挨过打,怎么也不至于,会尸骨无存这么惨吧!”
……
迎仙台在龙卫军甲子营西边一里处,高三丈三尺三寸,早已荒废多年。
台身如今长满了苔藓藤蔓,台面上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冯宽之前在营地里时经常能望见此台,可从来没有上去过。
坐在马车上,路过营门,看着门口如往常一样侍立的军士,冯宽只觉得无比亲切。
看门的老头正在打盹儿,听见外面整齐有力的马蹄声、刀甲错落的铿锵声,顾不得下着大雨,开窗看去,只见约十来个身着黑色重甲的军士,骑着高头铁甲的战马,整整齐齐地从门前经过……
“神策玄甲骑兵!之前过来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威武严肃……”
赵元佐送冯宽出城,停步返回。
之前看到前面的重甲骑兵带路,冯宽也没多在意。然而这时,在瞥见看门老头,那一向松散的眼神,变得锐利甚至慌张的时候,他故作放松的心情又开始紧张起来。
放下车帘,冯宽一边微不可察地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郭静平,一边开始不住回忆,武当后山的深潭边、四师兄张翠山当时的惊骇表情。
“他娘的,这是真正的以命博命啊,万一自己猜错,或者理解得不够深刻,这一次……不死恐怕也得残废。
真要那样,到时从台上跳下,直接摔死得了,反正够高。”
“只是,挨了三掌之后,会不会连跳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我,你大爷的……郭静平你给老子记住,别以为你名字和我三弟的佛号相同,老子就会心慈手软。
但凡我这次能活下来,以后有机会能啃下你一块骨头,绝对不止喝一口血!”
“这雨啊,也不像会要变小的样子。”
马车停在迎仙台下,郭静平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说:
“冯仙人,咱们,这就上去?”
“可以。”冯宽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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