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后,姜映明等人总算是顺利回到京城。这一去不过月余,众人却又恍若隔世之感,又是沿途已经听闻北边的战局,若非是为着尽早回京复命,姜映明甚至都打算直接挂帅上阵,驱逐邦泥定夏的大军了。
始终君为臣纲,纵是天塌地陷,做臣子的也只有先全君臣礼数的道理,才是礼教森严的表现,也是朝廷得以维持自身的力量所在。别说是邦泥定夏大捷,就是镔铁之国举兵,作为臣子的姜映明等一众人等,也必须先向皇帝复了使节之命,才能披挂上阵,为国杀敌。
中原使节被驱逐的事情,早在姜映明等人回京前就已经传得满朝风雨,便是萧太后驱逐众人之后,遣人五百里加急送来了一份言辞十分厉害的国书,例数了姜映明等人的罪状,无论有无,总归是妄自尊大,不敬皇室,恃武欺人等一类,只将姜映明等人批得体无完肤,乃至于猪狗不如,用词激烈之处,几十年都不曾有过。
新君登基,姜映明等人受宠而步步高升,原本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嫉妒,也在朝中多出了不少对头;若不是因为他们官阶太高,自身又是武功高强,只怕单凭着朝中的暗流涌动,就能将他们推倒而抄家灭族,才是为臣不易,朝中波涛汹涌。
这一次,姜映明等人被萧太后驱逐,并遭到言辞激烈的批判,便叫一众看他们不顺眼的大臣,弹冠相庆而酝酿着彻底将几人推翻,只在姜映明他们加紧赶回京城的路上,就有不少朝臣密谋着联名参奏,誓要将姜映明从“仪同三司”的高位上扯落,还要将他的华存山庄连根拔起。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就连姜映明都没有想到,他们回转京城的时候,皇帝竟然亲自出城远接,在城外十里为众人接风洗尘,更以“不惧权势”“扬我国威”等一众理由,着实褒奖了姜映明、龙虎真人和轩辕鸿三人,还当场追封已逝的茅山老道为“归元扶教显佑大法师”,给下了道门自本朝建立以来最大的殊荣,直接将茅山老道捧上了神坛,便叫茅山一脉个个欢喜不尽,再没有别的不敬念头。
皇帝这一通运作,便叫一众等着看姜映明笑话的朝臣大失所望,更是无从揣摩圣上的心思,一时间便都是个个唯唯诺诺,再不敢表现出任何的想法。就连着陈寿和万俟诚这两位亲善镔铁之国的宰相,在这会儿也不敢说上只言片语,只连忙交代手下人赶赴政事堂,将所有参奏三人的奏章全部撤回销毁,断不敢叫皇帝看见了这些诋毁之语,便着实见识了“伴君如伴虎”的厉害。
其实照理来说,皇帝虽然贵为“圣人天子”,是为皇权象征,便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尊严和威仪,掌握有天下最大的权柄,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对抗朝中文官势力,以一己之身独断专行的。事实上,东汉之后,皇帝便再也没有了独断专行,一个眼神就能赐臣子自尽的权力;许多时候,若是朝臣极力反对,皇帝也不得不顾及许多,做出些让步才对。
姜映明等人出使镔铁之国,遭萧太后驱逐,原本算得上是国耻,照理说即便不丢官弃爵,也要遭受一番申斥,着实被剥夺不少权力才对;可皇帝却对他们大加褒奖,似乎被萧太后驱逐乃是无上荣光,才真叫大伙儿都看不太懂,情况未明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皇帝自然是不管众人的心思,只领着姜映明等人进宫说话,还着实降下了口谕,将茅山老道的尸身好生送回茅山,言语中尽是恭谨和体恤,丝毫不觉得晦气,便真是心念至诚,直叫龙虎真人跪地谢恩不止。
到得宫中,屏退众臣,只留下姜映明等人,着宫人奉上瓜果茶水,皇帝自己在正位落座,才满脸春风地开口,道:“三位代我出使镔铁之国,一路辛苦自然不必多提。总算叫萧太后见识了中原的厉害,便也为我出了胸中这一口恶气,着实令我欢喜。”
轩辕鸿经商是一把好手,在政事上就不是十分精明,这会儿听皇帝的话语奇怪,便也没有贸然开口,只看着姜映明一时起身,朝前跪拜,朗声道:“臣等身为使节,未能彰显中原天家风范,反叫萧太后无理驱逐,便是有失国体,当为大罪。承蒙陛下天恩浩**,实在不敢再受陛下褒奖!”
皇帝轻松挥挥手,一时道:“不必如此。萧太后执掌国政多年,着实积威深厚,若不显出些硬气,便叫她看轻了中原。我初初登基,若显出软弱态度,难免要叫她拿住软处,自有她得寸进尺,与我中原为难的时候。本身遣几位出使,我便是存了显教国威的意思;这话虽不曾明言,你三人自然有数。遭驱逐便罢了,茅山天师之事,我还要与萧太后计较,给她见了厉害,今后才得安稳。”
虽说是得了皇帝的褒奖,轩辕鸿这会儿也是忍不住偷偷看向皇帝,便见他那张保养得当,甚至还显露着些许稚嫩的脸上,那一股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激动都是真实不虚,只叫他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竟是一时间在心底暗暗发问自己,将这样一位皇帝推上宝座,自己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也不怪轩辕鸿有这样的心思,便是先帝自登基之日,便一应以厚重和沉稳示人,即便是面对镔铁之国举兵,东海虚皇来朝的场面,也不曾表现出太多的激动,甚至不曾表现太多的情绪,便是天威难测的意思,才是治国驭下的手段。如今的天子却是这般喜怒分明,心思活泼,便还是少年人模样,做个寻常的额小子正好,要做九五至尊,就显得有些轻浮。
轩辕鸿倒也知道,皇帝的性格如此,原是与他那位出身武将门厅的母后有很大的关系,始终是当年镔铁之国入侵,举朝都与萧太后为敌,彼时还是王子,只有十几岁年纪的皇帝,自然受了自家母妃和朝中气氛的影响,对萧太后深恶痛绝不说,对战争也是很感兴趣。故因此,现如今自己等人被萧太后驱逐,落在皇帝的心中便是与萧太后抗争的结果,又是年初时镔铁之国撤兵,叫一场大战未起,已经令陛下失望,这会儿正是挑事儿的时候。
话不能明说,在场几人倒也都明白了些许缘故,各人的心里都有些想法,就听得姜映明一时开口,道:“陛下,现如今邦泥定夏大军**,若镔铁之国再有了什么变故,便要有一场莫大的兵祸到来。臣等未能说动萧太后出兵助阵,原本已经是辜负陛下的期望;现如今更有失国体,说起来便真是有罪。陛下要防着天下人悠悠众口,也要顾念着朝臣们的心意;切不可图一时痛快,做出了有损名声的事来。”
皇帝闻言便是眯了眼睛,只瞧向跪地不起的姜映明半晌不语。良久,才听得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热切,甚至还带了一丝冷意,道:“爱卿的意思,是要朕重罚于你么?”
敏锐感觉到皇帝改变了称谓,轩辕鸿一瞬间便觉得大事不好;可这会儿他只在一旁听训,完全没有插话的由头,也不敢挑衅这位看上去有些喜怒无常的皇帝,才着急看向姜映明,听他不急不缓道:“臣祈请陛下降罪,以堵悠悠众口。”
又是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好半天才听皇帝缓缓开口,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便成全你的心愿!姜映明、轩辕鸿,你二人即刻前往兵部,领奉军令,赶赴汾水大营,迎击邦泥定夏大军!龙虎真人年事已高,便网开一面,不做罪责。如此,你满意么?”
姜映明纳头跪拜,满口谢恩,直叫一旁的轩辕鸿黑了脸,着实无法下也只得上前跪拜谢恩,却看龙虎真人一副事不关己模样,既不见欢喜,也不见生气,便真是茅山老道之死,给他的打击太大,到如今不曾消除,也叫轩辕鸿无法。
皇帝至此似乎是失了兴致,也的确是姜映明这人太不识抬举,便直接吩咐三人跪安,令他们离开。才出宫门,轩辕鸿便是以传音入密之术,在姜映明耳边咆哮,道:“姜映明,你发了疯!就算是要披挂上阵,也该寻一个更妥当的理由;何苦触怒那小皇帝,弄得你我向流放一般入军?”
姜映明闻言一时冷笑,传音回道:“‘小皇帝’?轩辕贤弟真以为,陛下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轩辕鸿闻言一愣,便呐呐道:“我瞧陛下喜怒都在脸上,心思变化非常,全是个小孩儿模样,没一点先皇的稳重,说他是个孩子,似乎也无不妥……先皇驾崩之后,宫中的几位娘娘都是一时散权,早些年我的安排,到如今全不管用,便难揣摩陛下的心思,竟不知他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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