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苏黎世。

厉夫人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一大一小。

纪雅希穿着一身浅蓝色长款薄风衣，一脸愁容，正在发着呆。妙妙挨着她站着，手里拿着一串珍珠手链摆弄着。

厉夫人下楼，妙妙第一个看到，随即很礼貌地叫了声：“奶奶。”

纪雅希回神，连忙也跟着站起身来，有些拘谨地叫了声：“妈。”

“坐吧”，厉夫人对她倒还算是和蔼，又让人拿了些甜品来给妙妙吃：“妙妙又长高了——”

其实她们母女倒也不是无缘无故地过来看她，更不是为了所谓的孝道，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厉御风平时并不住在厉家，他借口厉家偏远，去公司的行程太长，所以搬去了和市中心的公寓里。每两周他才会回来一次，看望一下祖父和母亲。

当然，只有他一个人居住，纪雅希和妙妙则生活在老宅，跟厉家的全体成员生活在一起。

厉御风回老宅，通常并不会呆太久。至多，也就陪着母亲或者是祖父吃完一顿饭，就马上离开。他性子淡漠，和谁都不是特别亲近。就连和祖父，话也少了很多。

所以纪雅希一早上就带着女儿来这里等着了，免得错过了。

她带着妙妙，一边剥着一碟坚果，一边踌躇着道：“妈，御风他要去S市——您知道这件事儿吗？”

这对于纪雅希来说，算是个挺危险的信号。

厉御风的确在S市有一家娱乐公司，之前一直交由别人打理。只是，那家娱乐公司的利润，和厉家财团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厉御风想要去那里，就很耐人寻味了。

S市距离榕城，也就一两个小时的航班而已，纪雅希不能不多想。

厉夫人笑了笑，道：“这俗话说：儿大不由娘——你从小就认识御风，何曾见过他听我的话，或者是主动和我说起他的事？”

这倒是实话，纪雅希也知道。

只是到现在，她实在是没有办法。

厉爷爷近两年的身体不如以往，平时经常闭门谢客。她这个孙媳妇有时候主动去探望，都会吃闭门羹，她也不好意思拿这件事儿去叨扰爷爷。

至于厉御风的事儿，纪雅希希望能有个人劝劝他，让他带上自己和妙妙一起去，好歹也算是有个一家人的样子。

可是厉夫人的话，却将她的这条路给彻底堵死了。

纪雅希有些无奈地抿了下唇，这时，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厉御风回来了。

仍旧是妙妙第一个看到，立即蹦跳着跑过去，亲热地喊了声：“爸爸……”

厉御风的视线在她身上掠过，随即面无表情地走到客厅里来：“妈，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言语间，丝毫没有将身旁的纪雅希放在眼里。

他早已经学会，将这个女人，还有她生下来的孽种，当成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形摆件。

“我挺好的”，厉夫人看到他来，心中自是高兴：“你呢？最近刚刚完成对西麦的收购，一定累坏了吧，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

厉御风淡淡道：“还好。”

正是因为手头上的收购案彻底了解，他才能抽出时间来，到S市去一趟。

母子俩聊天的间隙，妙妙已经低头钻进了妈妈的怀里。

爸爸不喜欢她，这是她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知道的一个事实。但是知道归知道，让她接受，还是有些难的。

所以每次见到爸爸，她还是会很高兴地凑过去。

她想，爸爸不喜欢她，一定是她不够乖，不够听话。只要她好好的，足够听话，足够懂事，爸爸就可以喜欢她了。

纪雅希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抚慰着她，见母子二人暂时没说话，连忙问道：“御风，你喝咖啡吗？加糖还是加奶？今天佣人煮了意式……”

“闭嘴！”

厉御风蹙眉，声音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

他的话也不多，仅两个字，却让纪雅希觉得侮辱性极强，像是在吩咐一个佣人。

可是她不是佣人，她是厉家的大少奶奶，是他厉御风名义上的老婆。

“好了好了”，厉夫人忍不住站出来打个圆场：“难得休息一天，别老是生气——中午吃饭了么？让佣人做点你喜欢吃的吧……”

厉御风向后靠在沙发上，道：“做点清淡的吧，最近没什么胃口！”

他说完，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又说：“我过段时间去S市，想要什么特产么？到时候寄给你——或者干脆去那边玩玩儿也好，反正您最近也没什么事情。而且，我这次是乘坐私人专机。”

唐筝离开后，他和厉夫人的关系好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相对。

厉北行的事情让厉御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祖父不止有他一个孙子，所以祖父在怀疑他伤害厉北行的时候，会放任警察调查此事；

他父亲也不止有他一个儿子，所以，如果他父亲在的话，也同样不会相信他。

但是他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会无条件站在他身边。

哪怕他真的错了，母亲也会拼尽全力来掩盖他的错误。

厉夫人上了年纪，越来越讨厌舟车劳顿。不过既然他有私人飞机，那的确会便利很多，她也得考虑一下这事儿了。

“御风”，纪雅希很快说道：“你们去S市，能不能带着我和妙妙？妙妙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S市呢……”

就知道，无论是厉御风，还是厉夫人，都惦记着榕城的那一位！

厉御风听了她的话，便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想和我们一起去S市？你怎么不上天呢？”

显然在他眼中，想跟他一起去S市，是件很狂妄的行为，跟想上天一样狂妄！

佣人都在，纪雅希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她低下头去，强忍住眼泪，伸手拉过妙妙的手：“我们回去吧……”

甚至来不及体面地道一声别，便立即拉着妙妙从厉夫人那里离开。再不走，还不知道厉御风会如何羞辱她！

那个男人的刻薄与冷漠，像是一把刀，插在她身上，时不时地搅动一下，让她痛不欲生。

从厉夫人的小楼里出来，纪雅希的眼泪才纷纷落了下来。

她不愿意被女儿看见，一边用力擦拭，一边快速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妙妙却还是看到了，拉了拉她的手：“妈妈，你怎么哭了？”

纪雅希蹲下身来抱住她，哽咽道：“对不起妙妙……”

她不应该把她给生下来，不应该让她在厉御风的鄙夷和冷暴力中长大，不应该……

她有太多的不应该，可是，她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身后，响起男人温和的声音：“小公主……”

妙妙回头，看到身后的男人，小脸上难得有了笑容，随即快步朝着他跑过去，亲亲热热地叫了声：“二叔……”

在厉家，妙妙最喜欢的人，除了妈妈之外，非二叔厉北行莫属。

二叔绝对是家里最最疼她的人，她的每个生日，二叔都没有缺席过，各种好看的芭比娃娃，还有小裙子都会给她买，还会抽空带她出去玩儿，游乐场，公园，甚至是野外露营——

但凡是她想去的地方，想要的东西，只要和二叔说一声，二叔都会帮她办到。

厉北行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另只手藏在口袋里：“小公主今天开不开心呢？”

妙妙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随即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涡，然后说：“开心！”

原本是不开心的，但是见到二叔，就很开心了。

“真乖！”

厉北行抬起头，轻轻吻了一下妙妙的齐刘海，另只手终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来：“给小公主的礼物，打开看看！”

盒子不大，但是很精致，一看里面的东西就价值不菲。

妙妙打开，里面是一颗粉色的钻石。

原本就亮闪闪的东西，在阳光下，越发显得耀眼。

“真漂亮”，妙妙惊叹：“谢谢二叔，二叔真好——”

比爸爸还好，爸爸都没有送过她礼物呢，连她和妈妈的生日都不记得！

厉北行暂且将她放了下来，自己也蹲在地上，跟她保持着同一高度，道：“这是给小公主镶嵌在王冠上的，小公主戴上了，一定特别美。”

妙妙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那颗硕大的钻石，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要是二叔给自己当爸爸就好了。

她画好的画，做好的小手工，每次二叔都会赞不绝口，还会主动装裱起来摆放好；她穿上的新裙子，戴的新项链，也会得到二叔极大的夸奖，然后给她拍好多张漂亮的照片——

而这些，厉御风是万万不可能为她做的。

此时，纪雅希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朝着这边走过来，直接一把抱走了女儿，说：“妙妙，我们该回去了！”

妙妙突然被抱走，有些不高兴，她还想和二叔分享一下自己在幼儿园得到的奖品呢。

厉北行眼见着女儿受了委屈，也忍不住起身叫住她：“站住！”

纪雅希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前行。

厉北行冷笑了声，拉长了声调，问：“大嫂，你知道大哥为什么突然要去S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