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驾半旧马车从东边准备进入韩城,守军将士见到制式以及驾车人之后,并未盘查,不敢多看便匆匆放行。
马车上,孙思邈、药离和郭照一起,刚从距离韩城九十里地的宋军重镇——龙门回来。
车厢里,针对孙、郭二人的争执和猜测,一直沉默的药离忍不住开口:
“你们两个安静点吧,胡姐姐能治那些武道中人,不是因为她医术有多高超,也不是宋国武者体格超凡脱俗。而是因为那碗汤药,有一种……古怪又特别的味道。”
“你这不跟没说一样?”
郭照白了他一眼,“那个我也闻得到,的确香味独特,都不太像汤药,倒是和羹汤差不多。
今天走之前,我一时忍不住,还偷偷摸进伙房喝了半碗呢……别说,味道还真是不错。”
说完,郭照又感叹道:
“我们能做的,还是太少了一点。虽说志兄,真哥儿他们几个理解支持我们,大多数人对我们还是抱有很大戒心的。
以后再想过去,估计会越来越难了。”
孙思邈苦笑几声,低声说道:
“无论如何,宋军有胡姑娘的仁心妙手相助,总算是件好事。
还好,我们也没弄明白到底什么原因,不然……回来这边之后,恐怕麻烦会比那边更大。”
“不是恐怕,是一定。”
外面驾车的郭意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车内马上安静下来。
一时烦闷,郭照拉开车帘透气,刚好便看到了从颜府出来、领着众人到处呼寻良医的韦霁和赵元休二人。
“颜家小姐早产,有谁懂妇科接生的,与我过去,成者赏银千两!”
“这里的郎中呢?给我把他叫过来!”
“大……大人,小的只会治跌打损伤……”
“滚!等等,回来!给我带路去下个地方,找不到人,你这医馆不用开了,晚上就可以收拾行李去宋国!”
“你们几个,抓几个稳婆先回去。其他几个,去城外找找,找不来人,哼哼,想想你们一家老小,在地下团聚的场景吧!”
马车往他们那边靠近一些,郭照重新合上车帘,眉头一皱。
“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子章……我们改道去一趟颜府吧?早产生人,凶险无比。
我曾与颜老先生见过几次,这颜家小姐……应该就是那位……之前子虚口中的宁姑娘了。”
说完,孙思邈想起在京城的那段时光,不禁感叹道:
“唉,子虚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子虚。宁姑娘,应该还是抚云居那个温柔知礼的宁姑娘吧。”
“孙兄这话不对,子虚他……”
“阿照!”郭意忽然插话打断,“抚稳孙先生和药离,咱们这就去颜府!”
颜府原本的下人侍女都被换了个遍,被传唤过来的几个人,眼见着厅中一地血水,都惶恐不敢进屋。
冯宽、颜正手足无措地守在颜宁身边,一个痛哭流涕,一个沉默不语。
过没多久,几个年长的婆子跟着赵元休进来,小心翼翼地抬着颜宁去了后院里屋。
拿了剪刀、热水进去,可没一会,婆子们马上又出来,齐齐磕头求饶道:
“姑娘昏迷不醒……气弱体虚……我们几个不敢接生。万一有个差池……呸呸呸,几位老爷……还是放我们回去吧。家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孙子孙女还靠我们活命……”
“不行!你们一个都不许走,给我听好了,无论是母亲还是孩子,一个都不许有闪失……否则,我现在就砍了你们脑袋!”
赵元休歇斯底里,似乎要将此前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一样。
几位婆子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嚎啕大哭。颜正这时也看不下去,躲在一边闭上了眼。
冯宽将赵元休推到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走到几位婆子跟前,让她们先起来,随后咽了咽口水,挤出笑道:
“你们放心,有我在,确保你们性命无虞。母子二人,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一定要先保住母亲,如此,便算得上大功一件,赏银千两!
若能接生成功,母子平安,算特大功,赏银五千两!”
几个婆子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望着这位面相和善的年轻人,最前面的婆子便说了实话:
“若能让姑娘先苏醒过来,我便有七成把握,能让母子平安……”
“如果暂时醒不来呢?”
“想保住姑娘的性命,只有五成……”
“孩子呢?”
“最多,也只有五成……”
冯宽眼神一黯,陷入了沉默。
另外一位婆子,忍不住提醒道:
“这位公子,越往后拖……越凶险。”
“拜托诸位了……请,请先保住孩子!”
颜正马上走过来,躬身抱拳,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听到这,冯宽如遭雷击一般傻在原地。
几位婆子窃窃私语一番,最前面的那位出来,苦笑道:
“你们两个……都是那位姑娘的亲人对吧?要不要先商量一下,拿定主意,我们也好……”
“不用了!”
颜正恢复成冰冷严肃的模样,“我是姑娘她爹,按我说的来吧。
这位不相干的年轻人……免得我再说一些粗鄙之语,请你立刻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眼见冯宽脸色难看,赵元休壮着胆,怒喝道:“姓颜的,你个忘恩负义的老王八,要不是冯仙人在这里,这几个婆子我都懒得给你找……”
“住口,谁让你多嘴了?”冯宽回瞪赵元休一眼,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都给我闭嘴!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颜府,没你们说话的份!”
颜正怒气冲天,指着他们两个骂道。话音刚落,郭意三人从外走了进来。
冯宽扭头一看,顿时大喜过望,过去迎道:
“小郭、意姐,好久不见!阿邈、阿离,你们来得实在太及时了,事不宜迟,快请这边过来。
宁姑娘如今昏迷不醒,刚才还流了血水,这几位稳婆看了,说是早产,要马上准备接生,可又拿不定主意。快,快……快想点办法!”
“子……子虚,抱歉,颜先生在这里,我和他说吧。”
孙思邈先是一惊,后见冯宽过来,往后一退,轻巧地躲过冯宽的双手,又礼貌性地干笑一声,走向了颜正那边。
冯宽笑容一滞,忙又拱手,朝药离挤出笑,压低声音说:
“阿离,无论如何,请……尽量保住宁姑娘,就当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公子他自己会拿主意的,我……最多只能帮你提一嘴。”药离一脸平静地看着冯宽。
“谢谢……”
冯宽拱手作揖,抬头见郭照、郭意两人皆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忽然感觉疲倦,朝他俩笑了笑,便从旁边绕了半圈,往院外出去。
走到门口,忽又回头,冲赵元休说道:
“你也出来吧,派个管事的在里面候着,孙先生他们有什么需求,尽快满足。”
“是……冯仙人放心!”
出来颜府,见府门斜对角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羊汤铺子,冯宽便进去坐下,要了一大碗羊汤、两个白馍。
等端上来时,回想着刚才那一双双眼神,他忽然又没了胃口。
捱了一会,想出去透透气,又想起自己身上的银票,早已跟随上衣一起灰飞烟灭了,便拿起白馍,硬着头皮啃了起来。
一次只啃一小块,感觉口干时,羊汤也只吸一小口。
就这样味同嚼蜡地干捱了小半天,郭意忽然过来,坐在了他对面,同样要了一碗羊汤、两个白馍,津津有味地边啃边喝起来,没一会,汤碗便见了底。
“意……那个,不好意思……我……没带钱。”
怔怔地望着她将最后一小块白馍就着羊汤咽下,冯宽如梦初醒,眼睛盯着忙活的摊铺老板,低声苦笑。
郭意白他一眼,掏出一只钱袋,从里面摸出一串铜钱来,细数两遍,最后扣下两枚,朝那边说了声:
“老板,结账,刚好八文钱没错吧?”
“好嘞,没错!”
等碗筷铜钱被收走之后,见冯宽直愣愣地望着桌面不动,郭意摇头叹息,说了句:
“手伸过来。”
“哦哦……”
冯宽没明白什么意思,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一阵微凉,见上面多了两枚铜钱,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没出息……怎么说你也是个富贵公子哥,不至于感动成这样吧?
得亏我现在穷,只拿得出这么点来,万一塞个银子过去,你是不是还得哭天喊地起来?”
郭意耸耸肩,起身准备出去,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谢谢!”心内五味杂陈。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弄不清。该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吧,时间会给出最后的答案。”
说完这句话,郭意闪身不见了。
冯宽在座位上一直坐到天黑,摊铺老板过来,提醒他道:
“这位小哥,我这里要打烊了。”
“哦,不好意思……”
冯宽赶紧起身,走出竹棚,望着颜府门口丫鬟婆子、军士武者进进出出的热闹景象,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问询一番。
摊铺老板收拾好出来,好意提醒了句:
“小哥是外地人吧,最近不太平,还是先找个地方窝着,等天亮再出门。”
说完,见冯宽苦笑称谢,摊铺老板细叹一声,走回去,从屋里搬了张竹凳出来,又指了指东边道:
“往那边走一里地,有个金阁寺,小哥没地儿去的话,可以去那边借宿一晚。门子是我外甥,到了之后,就说是我乔三的朋友。”
“多谢乔大哥!”
冯宽回过神来,朝他郑重抱拳,“不久韩城将回归大宋,到时我再过来,多喝几碗羊汤!”
乔三脸色一变,连忙左右看了看,瞪了冯宽一眼,像看一个白痴一样:
“你小子疯了么?想死别拉着我行不行!”
说完,对方像躲避瘟神一样地连忙跑开,一会又急匆匆跑回来,一把从冯宽手中夺回竹凳,往棚下一扔。
走之前,还一脸警惕地又回看冯宽一眼,骂骂咧咧道: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谁当皇帝关我们屁事,只要能让老子活的好,就算是女皇帝,老子也一样给她跪地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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