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泡完温泉出来,下了盘棋后,点上烟,一边喝着苦涩的煎茶,一边像以往那样闲聊起来。冬天和煦的阳光洒在隔扇上,将八叠的房间照得暖融融的。大桐木火盆上的银壶里的水滚开了,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嘘嘘声,这是冬日温泉浴场里的一个如梦般悠长舒适的午后。
无意义的闲聊不知不觉转向了怀旧。客人斋藤谈起了过去的事情,房间的主人井原朝火盆伸出手取暖,默默地倾听着。远处隐约传来黄莺的啼声,仿佛在随声附和,此情此景的确蛮适合回首往昔。
斋藤脸上布满疤痕,回顾这类当年之勇简直再适合不过了。他指着据说是被弹片划破的右脸上的一道伤疤,生动地讲述当年打仗时的情景。他还说,除脸部外,他身上还有好几处刀伤,每到冬天便会隐隐作痛,所以才会来泡温泉,还脱下浴衣给井原看那些旧伤。
“由此也看得出,我年轻的时候相当有野心呢,可变成现在这样子,也就死心了。”斋藤这样结束了这段冗长的回忆。
井原仿佛在回味那些回忆的余韵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此人的人生因为战争全毁了,我们都成了废人。但他至少赢得了名誉,而我呢……
井原内心深处的旧伤被再次触碰,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觉得,因肉体所受的旧伤而烦恼的斋藤,比起自己来还是幸福多了。
“接下来,我给你讲个我的忏悔故事吧!不过跟你刚才勇武的回忆相比,可能过于阴郁了些。”
又换了壶新茶,抽了根烟后,井原兴致勃勃地说道。
“那可太好了。”
斋藤立刻回答,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看了井原一眼,马上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
一瞬间,井原心里一惊,觉得斋藤刚才看他时的表情好像在哪里见过。从第一次见到斋藤的时候开始——其实也就是大约十天前的事——他就感觉到两人之间仿佛有种前世有约般的关联。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不然的话,住宿的地方不同、身份也不相同的两人,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就变得这样亲密呢。井原暗自思忖。
真是奇怪,这个人我肯定在哪里见过,可是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说不定,这个人和我在很久以前,莫非在不懂事的幼年曾经一起玩过?这样一想,似乎也有这种可能。
“哎呀,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故事吧!如此说来,今天这好天气,正适合聊呢!”斋藤催促道。
井原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起过自己令人羞耻的过去,或者应该说自己一直尽可能加以隐瞒,也想要忘记的那些过往。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突然产生了一股想要倾吐出来的冲动。
“真不知该从哪儿说起……我出生在××町的旧式商人家庭,大概是父母对我太娇惯吧,我从小就病恹恹的,因此晚了一两年才上学。但除此之外,我倒也没遇到过太不顺的事。从小学到中学,后来考入东京的××大学,虽说比别人晚上了几年学,但我还算是顺顺当当地长大了。来东京之后,我的身体也比较健康,而且在选择了专业之后对学业渐渐有了兴趣,开始交了几个好朋友,所以觉得受约束的寄宿生活也变得愉快起来。总之,我就这样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期。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期确实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谁料想,来东京后差不多一年吧,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井原微微颤抖了一下。斋藤把刚抽了两口的烟卷摁灭在火盆里,全神贯注地听起来。
“那是一天早上发生的事。我正在穿衣服,准备去上学,住在同一家民宿的同学走进我的房间,一边等着我换衣服,一边跟我说笑:‘昨晚你可真是好口才啊!’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困惑地反问他:‘什么口才?你是说我昨晚特别能说?’同学立刻捧腹大笑起来。‘你今天早上还没洗脸吧?’他这样问我。我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前一晚的深夜,我走进同学睡觉的房间,将同学拍醒后,就长篇大论起来,好像是关于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比较论什么的。据说我滔滔不绝地说完后,也不听同学的看法,便转身离开了,就像鬼魂附体似的。我回复道:‘我看倒是你在做梦吧。我昨晚很早就上了床,一直睡到早上,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我这么一说,朋友立刻生气地说:‘可是我有证据证明我不是在做梦,因为你走之后我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看了好久的书,再说了,你看看这张明信片,就是我睡不着时写的,哪有人会在梦中写明信片呢?’
“那天双方就这样争执起来,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去上学了。在教室等老师的时候,那个同学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问道:‘你以前有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听他这么一问,我就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吃了一惊……因为我的确有这种习惯。我小时候好像爱说梦话,有人故意在我说梦话的时机跟我对话,我在睡梦中也能有问有答,而且早上醒来后,对夜里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记得。这种事太少见了,所以我在街坊四邻里都出了名。不过,那是小学时的事了,长大后就不怎么说了。可是如今被同学这么一问,才意识到小时候的这个毛病似乎与昨晚的事有着某种联系。于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这么说,你那个毛病复发了,就是说,那是一种梦游症。’同学同情地说道。
“于是我开始担心了。对于梦游症是怎么回事,我的确搞不清楚,脑子里却浮现出梦中游走、离魂病、梦中犯罪等令人惊悚的词语。不说别的,对于年轻的我来说,梦游是一件很可耻的事。这种事要是屡屡发生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我整天都坐立不安。过了两三天,我鼓起勇气去跟认识的医生咨询,没想到,医生的看法倒是很乐观:‘看你的情况很像是梦游症,但是偶尔发作一次,不用这么紧张,太紧张的话,反而会导致病情加重。要尽量保持平静,精神放松,生活有规律,把身体锻炼得健康些。能做到的话,这种病自然就好了。’我只好无奈地回了学校。不幸的是,我这个人天生就特别神经质,一旦遇到这种事,总是挂在心上,连书都没心思念了。
“那阵子我每天都提心吊胆,但愿那个毛病不再发作。幸而一个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我总算松了口气,可是你猜怎么着?那只不过是片刻的安宁,没多久梦游症又发作了,比上次还要过分——我竟然在睡梦中偷了人家的东西。
“早上醒来后,我竟然发现枕头下面有一块从来没有见过的怀表。这是怎么回事?我正纳闷呢,听到住在同一寄宿人家的一个某公司职员大声嚷嚷:‘我的表不见了!我的表不见了!’我心里一惊,羞愧得无地自容,实在不好意思去道歉,最后只好拜托以前那位同学帮我证明我有梦游症,把表还给人家,才好歹了结了这件事。从那天起,‘井原是梦游症患者’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甚至成了同学们议论的话题。
“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治好这令人羞耻的毛病,便买了好多有关梦游方面的书籍。我尝试过各种健康疗法,当然也看过多位医生,可以说能想到的我都做了,可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每个月至少发作一次,严重时甚至会发作两次,而且梦游的范围还越来越大了。每次发作,不是拿走他人的东西,就是把自己的东西遗失在去过的地方。若没有留下这些证据,还不至于被别人知道。麻烦的是,我几乎每回都会留下证据。说不定每月还不止一两次,只是有些没留下证据罢了。对这个病,我感到惶恐不已。有一次,我甚至半夜三更跑出寄宿屋,在附近寺院里的墓地来回转悠。也是不走运,偏偏有个当时住在同一寄宿人家的租户参加完宴席回来,路过墓地外面的马路时,透过低矮的篱笆看见了我的身影,便到处宣扬那里有幽灵出没,后来得知那个人影是我的之后,我的病更是尽人皆知。
“就是这样,我成了人们的笑料。的确,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比曾我乃家[1]的喜剧还有趣;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何等痛苦、何等可怕的事啊。这种心情,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最初一段时间,我特别害怕,总是担心今晚又出丑,就渐渐发展到害怕睡眠本身来了。到了这个地步,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只要看到被褥什么的,哪怕不是自己的,也会莫名觉得厌恶。对于一般人而言,那是一天最放松的休息时间,对我来说却是最痛苦的时候。这是多么不幸的遭遇啊。
“而且,自从患上这种梦游症以来,我就一直担忧一件事,那就是,倘若只局限于搞笑的喜剧程度,成为他人的笑料也就罢了,怕只怕这个毛病早晚有一天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前面我也提到过,我想方设法收集了许多关于梦游症的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所以也知道很多梦游症患者的犯罪案例,其中包括各种令人恐惧的血腥案件。我这么懦弱的人害怕极了。后来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更坚定了中断学业、回老家去的决心。可是有一天,距离我初次发作过了半年有余吧,我给父母写了一封长信商量此事。没想到就在我等回信这段时间,你猜怎么着,我最最害怕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毁掉我一生的、无可挽回的悲剧,还是发生了。”
斋藤一动不动地洗耳恭听着,但是他的眼神里不仅仅是对故事的兴趣,似乎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早已过了新年旅游高峰的温泉浴场,泡汤客稀少,四处静悄悄的,连小鸟的叽叽喳喳声都听不到。在这与世隔绝般的世界里,两个废人之间气氛异样,紧张地面对面坐着。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一天早上我醒来,发觉民宿里好像很嘈杂。心虚的我立刻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莫非自己又闯祸了?我仍然躺在**左思右想,越想越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一种难以描述的可怕预感袭上心头。我提心吊胆地环视房内,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觉得房间里和我昨晚睡觉时的样子不大一样。我赶紧爬起来察看,果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在我的房门口,竟然放着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包袱。一看到它,不知怎么想的,我立刻抓起扔进了壁橱里,然后关上壁橱门,像小偷似的环顾四周,这才松了口气。就在这当儿,一位朋友毫无声息地拉开隔扇,探进头来,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说:‘不得了了!’我不知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否被他发现,正心神不定,于是没有接他的话。他继续说:‘房东老头被人杀了,昨晚好像进小偷了,你快来看看吧。’说完便转身出去了。我听了这话,仿佛喉咙里卡了东西,好半天都动弹不了,终于回过神来,才走出房间去看出了什么事。接下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当时那种难以形容的惊恐,即便是到了二十年后的现在,依旧像昨天发生的事一般历历在目。尤其是那个老人凄惨的死相,无论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总是在我眼前闪现。”
井原异常恐惧似的环顾四周。
“我把那事的经过简单跟你说说吧!那天晚上,恰好房东的儿子儿媳去串亲戚,当晚不回家,所以老房东独自睡在玄关旁的房间里。可是一向早起的老人,那天却一直没有起床。女佣觉得奇怪,就去他的房间察看。只见老人躺在**,被他平日围着睡觉的法兰绒围巾勒死了,身子早已变得冰凉。经过警方搜查发现,凶手杀害老人后,从老人的腰包里取出钥匙,打开柜子的抽屉,从里面的手提保险箱里偷走了许多债券和股票。由于这家民宿为了方便深夜晚归的租客,从来不锁大门,因此给窃贼开了方便之门。不过,遇害的老房东是个非常警觉的人,因此民宿向来安全,租客都很放心。现场虽没有发现特别有用的线索,但听说老房东的枕边有一条脏手帕被警方拿走了。
“过了一会儿,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站在壁橱前,惶恐不安地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壁橱的门。因为壁橱里有刚才说的那个包袱。我想打开它看看,万一里面有遇害老人的财产……啊,请想象一下我当时的心情,那真是面临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啊。我久久地站在壁橱前,紧张得要命,最后终于下决心打开了那个布包。那一瞬间,我一阵眩晕,昏厥了片刻……果然在里面。在那个包袱中,果然有债券和股票……事后我才知道,遗落在现场的手帕也是我的。
“结果,我当天就去警察局自首了。经过多名警官的多次讯问后,我被关入了每次回想起来就浑身发抖的拘留所。我觉得自己就像在大白天做了一场噩梦。由于梦游症患者的犯罪少有先例,所以警方请专业医生做鉴定,还请民宿的房客做证,进行了多方面的调查取证。好在我是富家子弟,表明我不可能为了钱财而杀人。再加上,父亲从家乡赶来东京,聘请了三位律师为我辩护。此外,还有第一个发现我有梦游症的同学——他姓木村——也代表寄宿同学积极地为我作保,以及其他种种对我有利的情况凑到一起吧,我熬过漫长的拘留所生活后,终于被判无罪。虽说是无罪,但毕竟造成了杀人的事实。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遭遇啊。我早已疲惫不堪,就连为无罪获释感到欣喜的心气都没有了。
“一被释放,我就立即随父亲回到了乡下。然而,我原本已是半病之身,一跨进家门,便彻底病倒了,在病**足足躺了半年……因为这件事,我的一生都被毁掉了。父亲的家业由弟弟继承,从那之后,这二十年漫长的岁月,年纪轻轻的我一直过着养老生活。到现在,我已经不会再为这件事而烦恼了,哈哈哈哈……”
井原发出苍白无力的笑声,结束了他的故事,然后一边说着“这么无聊的故事,你听得厌烦了吧。来,我给你再重新沏壶热茶吧”,一边把茶具拉过去。
“是吗?看上去你过得悠游自在,听了你讲的遭遇,才知道你也是不幸的人啊。”斋藤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那么,你的梦游症,已经完全治愈了吗?”
“说来也奇怪,自从闹出那场杀人风波后,就像遗忘了似的,再也没有发过病。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受的刺激太大了。”
“你的那位朋友……你刚才说他姓木村吧……他是第一个发现你有梦游症的人吧?还有那起怀表事件、墓地闹鬼事件,以及其他的梦游是什么情况呢?如果你还记得,说来听听好吗?”
斋藤突然有些口吃地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的独眼里闪过一道奇特的光。
“情况都差不了多少,除了那起杀人事件外,要数在墓地里徘徊那次最不可思议。其余的场合,大多是跑到其他租客的房间去。”
“那么,每次都是因为你拿走别人的东西,或是把自己的东西遗忘在别人房间里,才被人发现的?”
“是的。不过,除了上面那些之外,可能还发生过多次。说不定,不只是墓地,我还跑到更远的地方去转悠过呢。”
“除了最初你曾与那位姓木村的同学谈论过,以及在墓地被那个公司职员撞见外,其他梦游没有被人看见过吗?”
“好像还被不少人看到过呢。有人说听见我半夜在民宿走廊来回走路的脚步声,也有人亲眼看见我进入别人的房间。可是,你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呢?我感觉就像在接受讯问。”
井原随意地笑了笑。
“真是对不起,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像你这样的人品,即便是梦游,我也不相信你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但我觉得有一点非常可疑。请你不要生气,听我说完。我因身患残疾而远离尘世,故而逐渐变得多疑……不知你是否认真思考过这么个问题,即梦游症患者是绝对不可能发现自己这一症状的。即便半夜里四处走动或是说梦话,早上醒来也会忘得干干净净。就是说,只有其他人告诉他,他才会意识到‘原来我是个梦游症患者’,对吧?用医生的话说,身体也会出现各种征兆,但很难做出确切的判定,因此只有在发病时才能做出诊断,对吧?也许我这个人太多疑,可我总觉得你太轻率地相信自己有病了。”
井原开始感到某种说不清的不安。与其说这不安来自斋藤刚才说的这番话,不如说是对方那可怕的外貌,以及隐藏在外貌后面的什么东西带来的不安。但是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惶恐,回答道:
“你说得不错,我第一次发病时也这样怀疑过,我甚至祈祷这只是一场误会。可是,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地发病,我哪里还能让自己宽心呢。”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亲眼看见你梦游的人很少。其实,说到底,只有一个人见过。”
井原感到对方的假设简直是异想天开。这的确是一般人绝对想不到的可怕念头。
“你说只有一个人见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刚才我也说过,看到我进入别人房间的背影,或者听见走廊有脚步声的,都不止一个人。还有就是在墓地梦游的事,的确是那个公司职员亲眼所见,他还对我描述过当时的情景。这些先不谈,每次发病后,必定有别人的东西留在我房间里,或是我的东西丢在很远的地方。所以,没什么好怀疑的吧。那些东西不可能自己移动位置啊。”
“我倒是觉得你每次发病时都会留下证据这一点太反常了。你好好想一想,那些东西并不一定是你自己拿的,别人也可以偷偷改变它们的位置呀。还有,你说有许多目击者,可是无论是墓地那次,还是有人说看到你的背影等,都有疑点。即使他们看到的是别的什么人,也很可能先入为主,认定是你在梦游。因此,这种场合,即便他们认错了人,也不用担心会被人责怪。人们往往认为只要能发现新情况便是值得炫耀的事,这就是人性。如此看来,也就可以说,无论是自称看到你梦游的那几个人,还是那些证物,都有可能是某个人玩的花招。那无疑是极其巧妙的圈套。但是,再怎么巧妙,圈套毕竟是圈套。”
井原似乎被这个推论吓坏了。他呆呆地瞧着对方的脸,看样子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已经无法进行思考。
“说说我的看法吧。我觉得这说不定是你那位姓木村的朋友,经过周密计划编造出来的圈套。出于某种理由,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民宿的房东老人。可是,不管采用多巧妙的方法杀人,只要是杀了人,警方不找出凶手就不可能完事。所以,他必须找个人代替自己充当凶手,而且尽量不给对方带来麻烦……假设,我是说假设木村就是那个人,那么他将容易轻信别人、性格懦弱的你设计为梦游者,演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岂不是绝妙的计策吗?
“我们姑且先这样假设,再从理论上确认该假设是否能够成立。假设木村找到某个机会,对你编了那么个瞎话,碰巧你童年时代的确有说梦话的毛病,这就帮了木村的忙,这个试探收到了意外的效果。于是,木村从其他租客屋里偷走怀表等物品放进你的寝室,或者趁你不在时偷了你的东西,丢到其他的地方,甚至打扮成你的模样在墓地或是民宿走廊等地方走来走去,搞出各式各样的花招,逐渐增强你的这一错觉。另一方面,他对你周边的人大肆宣传此事,让他们深信不疑。当你和你身边的人都完全相信你有梦游症之后,木村再找个最适当的时机,杀害了那个他视为仇人的老人,然后将老人的财物偷偷放进你的房间,把以前从你房里偷走的手帕留在命案现场。如此推论的话,是不是很符合逻辑呢?找不出任何不合理之处吧?而最终的结果,当然是你去自首了。这样的结局对你来说,的确是相当痛苦的折磨,虽说刑罚上不可能判无罪,但能够判得轻一些,这一点木村心里有数。即便受到惩罚,在你看来也是因为梦游症而无意犯下的罪行,不至于像一般的犯罪那样,使你受到良心的谴责。至少木村是这么相信的吧。因为他对你并没有任何敌意。不过,他若听到你刚才的那番告白,一定会很后悔。
“我说了这么多冒昧的话,请你不要生气。我说这些,都是因为听了你的忏悔后,非常同情你的遭遇,才忘乎所以地胡乱推测起来。然而,倘若让你烦恼了二十年的事能这样设想的话,就会彻底放下吧!我刚才说的即便是推测,也合乎逻辑,若能让你释怀,不是也很好吗?
“至于木村为何要杀死老人,我不是木村,不可能知道,但我想一定有其无法告诉别人的重大理由。比如,为了报仇什么的……”
察觉到井原的脸色此时已变得惨白,斋藤立刻闭上了嘴,惧怕什么似的垂下了头。
两人默然对坐了很久。冬日天黑得早,照在纸拉门上的日光也渐渐暗淡,屋内流动起了寒气。
最后,斋藤战战兢兢地鞠了个躬,逃也似的走了。井原连眼皮都没有抬。他仍然坐在原地,竭力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愤怒。他拼命地控制自己不要因意外的发现而太受刺激。
过了好久,他那血脉偾张的脸色慢慢恢复了平静,嘴角渐渐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虽然他的长相完全认不出来了,但是那家伙,那家伙……纵然他就是木村本人,我又拿什么证据去向他报仇呢?我这样的傻瓜,也只能束手无策地,对他给予我的自私自利的怜悯感激涕零吧。”井原没有比此时更深感自己的愚蠢了。
[1] 主要指曾我乃家五郎,日本喜剧作家、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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