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马,就要比两人之前骑的稳妥许多,老马识途,又是识趣,既不需要鞭笞,也不需要硬拉,一应乖巧懂事,不疾不徐地载着两人朝前,速度倒也凑合。
灵渊想着之前陈彪如离去时候的样子,不由叹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那位陈师兄此去山庄,境遇便是不同,只要姜叔稍稍点拨与他,自能叫他走出一条大路来。”
玉书点点头,道:“能够在父亲手下打战的,大概都是心性纯良之辈,你我先前见他颓废,应该是骤然失了官爵,流落在外的颓废。但愿父亲真能指点他一条明路,令他重新振作起来,也就是了。只是他先前与那老驿官的争执,只怕还会有些麻烦。”
灵渊嘿嘿一笑,道:“你不晓得,像他那样的酒鬼,天塌下来也不过是一壶酒的事情。那老驿官人老精马老滑,通达人情,昨夜与我等吃喝一番,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化解了这段冤仇。更何况,要是陈师兄不肯放过他,倒也是他咎由自取,你不见他提那衙役多狠,连我都看着害怕。”
摇了摇头,玉书也是轻声道:“我自晓得你不喜欢那衙役,也不见得喜欢老驿官。只是大家生来都是人,己所不欲就不该强加在别人身上。你我如今仪仗的,不过是父亲的威名而已,并非是自己的本事,便更要收敛些。”
灵渊晓得玉书所言有理,便也点头,只是心中暗暗嘀咕,道:“你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应该多与那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说说。我原来尽被他们欺负,也不见他们有丝毫怜悯。”当然这等话语,灵渊只能在心里转上一转,不能说出嘴来,否则就很有些抬杠的嫌疑了。
对于陈彪如的未来,灵渊倒是十分看好。原是像陈彪如那样有所追求,又有手段,离开了姜映明的庇护之后,还能在朝中为官多年,参与军务的,自然不是什么平庸之辈。而陈彪如被贬的原因,与姜映明的打算不谋而合,姜映明如今派两人出来行走,便也正是与龙虎真人商量镔铁之国的异动的。在灵渊看来,姜映明有极大的可能会拉陈彪如一把,重新将其收入自己麾下,作为自己在朝中的代言人,以实现他“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目的。
当然,这番打算,灵渊也没有跟玉书说,反正这些事情,自有姜映明在今后逐渐教会给玉书晓得。华存山庄的存续,如今已经离不开了朝廷的帮助和支持,姜映明一个从二品的上将军,如今尚且能够庇护山庄众人,到得若干年后,便也要看玉书自己的本事了。
灵渊心里想着,一时有听见玉书在他耳边说道:“你昨天喝下那样一杯酒,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我听饮酒的几位师兄说,酒后宿醉可是厉害得紧。你若是身子不舒服,我们今日便也少赶一站路便是。”
摇头笑笑,灵渊也是笑道:“不晓得为什么,陈师兄给我那一杯酒,着实寡淡得紧,跟糖水酸酪也差不多,喝下去并没有丝毫感觉。或许是那老驿官兑了太多的水,又或许是外面的酒与山庄自有不同,我反正是无碍的,你放心就是。”
玉书点了点头,道:“这就好了。父亲时常告诫我,说是‘酒能乱性,令人失德’。君子求诸己,其实像陈师兄那样饮酒逃避,对自己是没有什么帮助的。”
灵渊点头,暗道你这童子鸡晓得什么乱性失德,又是佩服姜映明的言传身教,不单是叫玉书成为了这般正人君子,连着自己这半年里也跟他学了许多,褪去了不少戾气,平添了许多修养,自己都能感到,也是很有些收获的。
两人正说着,灵渊突然又扭头朝后看去。这一次玉书有了准备,也跟着一起看去,口中还嘀咕道:“不会吧……”
话音未落,便见大路上烟尘弥漫,一道人影裹挟在烟尘中如露如电,转瞬即逝,便从两人身边狂奔而过。这一次两人都是留了神,集中了全身的注意力在眼睛上,隐约看见那人影是一个秃头穿袈裟的和尚,只是身形面貌还看不清楚。
这一次,灵渊直接扬鞭打马,叫一声“驾”,腿一夹马肚子就是策马追去;玉书不防着他真要去追那人,一时愣神,随即也是无奈,连忙赶马跟上。也多亏得两人今日所骑的马,要比昨日那两匹心态平和许多,见了这等超出常识的景象也不显惊慌,依旧能够顺应主人的意思发足狂追,也不觉得害怕。
追着那滚滚沙尘一炷香左右,灵渊便也晓得再追不上了,只得任由马匹逐渐放慢了脚步,不多时玉书也就从后面追来,很是有些生气道:“你非要追那人干什么!这战马追人的时候,脚步变化最快,稍有一个不慎,就能将你摔下马来,你不知道么?”
灵渊摇了摇头,低声道:“说了你怕是不信,我老觉得那人很有些熟稔,昨日一见便是难忘,今日他从背后跑来,岂不是昨日落在了我们后面?我心里挂着,始终放不下,刚才见了他,才突然想要追上去一探究竟……”
听他这么说,玉书也就放缓了语气,好言道:“我先前隐约看见,那位似乎是个出家之人。这天下的出家人不计其数,许是你原来见过,也不稀奇。这等奇人异士,若是收敛神功,混迹人群之中,是看不出什么特殊来的。”
灵渊看了看玉书,无奈道:“见秃头逢赌必输,我哪里会和和尚有了什么交情!更何况高平城内,原本就没有多少信佛之人,别说是出家的和尚,就是在家的居士,一年里也是见不到几个的。我见过的人,可谓不计其数,要是单纯之前见过,又如何能够叫我心中生出那般奇怪的感觉来?说起来,姜叔是否与佛门中人有些往来?我听说和尚们也有不少练武功的,或许是在山庄见过?”
玉书闻言摇头,道:“我们华存派,与龙虎派,轩辕宗一般,都是走道家炼气的路子,与僧人不尽相同。更何况中原武道高手之中,出家人并没有多少,原是和尚们化缘为生,过午不食,戒断荤腥,心念慈悲,哪有精神来修炼武功?反正我在山庄多年,是没有见过什么僧人的。”
灵渊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道:“是了,是你说的这个道理!我早些时候,各处做着零工,偶尔还……那个,一天吃两顿还难以为继,若是真出了家,进了庙,自然是没有什么力气,练不出什么功夫来的……只是这样说来,那和尚又是什么来历?”
玉书横他一眼,无奈道:“是你觉得人家眼熟,又不是我,我怎知道?不过这人昨天明明赶在了我们前面,算路程应该早过了两个驿站才是,为何今日又会从后面追上来?而且这官道上行人稀少,怎的就这么巧,偏偏是我们撞见了他?”
灵渊只觉得一阵迷糊,又是心烦,想半天摇了摇脑袋,道:“罢了,不想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人要是对你我不轨,只怕我两人联手也敌不过他……他喜欢跑,就随他去跑好了!”
玉书听着,也是无法,晓得灵渊所说的不错,却是自己两人修为有限,自不是那和尚的对手,真动起手来,单凭对方的轻功,就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
这便是两个小子的江湖经验不足,不晓得穷根究底,消弭隐患的缘故。要是姜映明在此,即是打不过对方,也要想方设法,追上去一探究竟,至少明白对方的意图,才好做出准备。也真亏得是这和尚对两个小子并无恶意,才叫得他们这一次含糊着就混过去了。
在随后的几日,两人每天都是能够过得两三的驿站,赶上百余里路程。十三天之后,他们倒还真的顺利到达了江南西路地界内,将驿马交托给最后一个驿站之后,两人又在驿站歇了一宿,养精蓄锐,却是之后的路途,便是在官道的范围之外,别说是马,就是寻常人想要顺利走过,都是有些艰难的。
在这十三日中,他俩每一日都能在官道上遇见那发足狂奔的和尚一次。对那和尚的感觉,也从最初的惊奇新鲜,到了后来的疑惑不解,最终趋于麻木,已经屡见不鲜,见怪不怪了。到得最后两日,两人甚至掐着日头等和尚出现,专门闪到一旁让他穿行,已经是很有一种面对日升月落,刮风下雨的感觉,着实习以为常了。
江南西路虽是带一个“江南”,位置也的确是在中原东南方向,可是比起两浙两湖,福广两地的平坦地势来说,这里倒更像是西南一带,亦是群山延绵,山脉环抱的盆地地势,交通不甚方便,倒也着实无法。
好在灵渊和玉书都是会些武功的,真运起轻功来比寻常马匹也是不逊分毫,虽是不能够与那轻功盖世的和尚相比,比之寻常人倒也是厉害了许多。虽然两个小子多年都在北边生活,对于山地密林之类不太熟悉,然而一旦提起真气,运起轻功,飞纵在山林之间,倒也如鱼得水,前进迅速。
半日之后,两人便也来到了龙虎山脉的主峰龙虎山山脚下,仰望着宛若刀削斧砍一般直上直下,**着岩石山土的高山,也是叫他两人着实犯难;又是因为听不懂当地方言,着实与当地老表费了一番口舌,连比划带猜,才晓得原来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不得以绕着山走了半天,才找到了上山的小径。
沿着小径,拾阶而上,灵渊和玉书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听闻得前面传来一阵人声鼎沸,凝神看去,便见数十名道士打扮的人物,围着一个大秃脑袋,身披袈裟的僧人,团团乱转,以某种阵势将和尚困在其中,以防他以无上轻功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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